​小小说| 住在藕华轩的三姨娘

住在藕华轩的三姨娘

文/鞠风亮

那年春天，父亲把三姨娘带回老家。

我家家业兴旺。父亲一直在京城经营绸缎生意，“裕丰祥”布庄开得风生水起。

父亲自幼饱读诗书，为人沉稳正派。16岁时娶正妻大娘，不育；23岁时遵父命纳母亲作二房，生我兄妹三人。母亲尊敬大娘，大娘亦慈爱，视我们如同己出。

而父亲，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带来这个面若桃花的美艳女子，并告诉大娘和母亲——这是他在京城收的侍妾。

客厅里，父亲端坐在太师椅上，那女子站在父亲身后，低头捏着裙角。大娘和母亲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父亲说她叫芳盈，渝州府人，在京城落入火坑被父亲搭救，陪伴了半年，回老家安置。

父亲喊来管家，让他布置好三进宅子的后花园“藕华轩”，三姨娘住那儿。

父亲用少有的严厉口吻，要求大娘和母亲以及孩子谁都不得打扰芳盈。

当晚，父亲在藕华轩留宿。

大娘找到母亲，卧房里边哭边说。大娘说他纳妾我们没得说，好歹也打个招呼，我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大太太呢，妹妹你也是三个孩子的妈……

母亲劝她，劝着劝着也哭起来。

父亲在家呆了七八天就回京了，临行前一再嘱咐两个女人要照顾好芳盈的生活，但一定不得打扰她。

藕华轩是一座精致的两层小楼，南面临湖水，北面有一座小桥，以前我们常来这里嬉闹，划小船，摘莲蓬，捉迷藏。现在母亲下令，谁也不许靠近后花园一步，否则家法伺候！

我和弟弟妹妹恨死了那个新来的女人，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芳盈一直闭门不出，除了总管和送饭的丫头，几乎没有人见过她。

时间一长，母亲和大娘也看淡了。

而我一直耿耿于怀，而且充满了好奇。她一个人占着那个后花园，在干什么呢？她不会是狐狸或者花草变成的狐仙野鬼吧？

一个黄昏，我趁着丫环送饭时悄悄溜进去藕华轩，躲在廊柱后面。

芳盈站在小桥上，背对着我。她穿了一身粉红色的戏服，如风摆杨柳，婀娜多姿。

12岁的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美。

她对着湖水，甩开长长的袖子，唱了起来：

“奸贼说话太欺人，不由本宫怒气生。

先王无道宠奸佞，害死多少忠良臣……”

她的声音柔美动听，和父亲带我去过的北京广和楼那些演员不分上下。

我一直听到她不唱了，才偷偷溜出去。

第二年的深秋时分，父亲从北京匆匆回来，在藕华轩住了一夜，第二天又匆匆返回。

临近春节时，父亲带了一队神色严峻相貌不凡的人，接芳盈回京。

临行前，芳盈给大娘和母亲磕头。又走到我跟前，笑笑，摸摸我的头。

我眼看着美如仙人的她走进黑色的四轮马车。

队伍和高头大马绝尘而去。

我呆呆地看着，怅然若失。

父亲没有一起回去。父亲和大娘说，生意不好做，年前已经把京城的店铺盘了出去。

大娘和母亲什么也没问，只是说好。

除夕之夜，大雪纷纷。

家人团聚，父亲饮了许多酒。乘着酒意，父亲讲了一个故事。

宫里有个贵妃得罪了大太监头子，，连身边的奴才也未能幸免。阉贼打听到贵妃两岁女儿被奶妈救出，又派人杀掉奶妈……

饭厅里鸦雀无声。

那阉贼连那孩子也不放过，命令一个叫舫子的小太监把孩子扔进荷花池淹死……

——这个挨千刀的畜生！大娘忍不住骂起来。

小太监不忍心，冒死把孩子带出宫外，托付给通教寺的静文师太。出来时满城都在捉拿他，眼看着走投无路，一头扎进我家京城的“裕丰祥”……

父亲一仰头，喝下一大杯酒。

以后的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今年秋上，皇上继位后果断为国除奸，凌迟了那阉贼。舫子给大内写了信，圣上传令接回了御妹，又召舫子回宫重用……

有些事，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所以我不能对你们漏一点口风。

父亲说罢，大娘和母亲已是泪水涟涟。

美女芳盈——太监舫子？我似乎只明白了一点点。

这时，管家披着一身的雪花急步走来，向父亲报告：

——禀老爷，芳盈三姨太正在门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