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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总嫌太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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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分别骤然来袭,却已没有郑重告别的机会


孙浩(北京)


“受辞旧岁、迎新年影响,预计拖延症近期将在各地爆发,该病毒传染性强、病程缓慢、容易复发、难以自愈,请注意防范。”


又到年根,不知有没有部门给人们群发这样一则短讯。告别总嫌太匆忙,因为匆忙之前多半拖延太久。


与时间告别,总是先拖后赶。


跨年节日季对拖延症患者而言,就是这样一个一年一度硕大的“坑”,自甘沉沦又无力自拔。往往旧年十二月中旬就已入坑,新年二月头上还爬不出来。花掉近两个月“辞旧迎新”,揉揉眼睛一看日历,新一年都过去了六分之一。那种心情应该就像畅快淋漓耍了一个寒假却猛然发觉还剩两天要补完所有作业,就像意外穿越时空后花了40集时间就要人财两得、一统江湖之际却倏地被编剧又拉回现世。


与地点告别,也是先拖后赶。


曾在香港工作和生活近四年,原本设想的告别方式充满耐心和诚意,仪式感十足:一定要不带任何采访任务去看一出戏,话剧为好,“栋笃笑”更佳,一半听得懂,一半听不明,坐在哄笑的人群当中,熟悉又疏离,最合过客姿态;一定要漫无目的从上环走到中环,见到古旧家具店、二手唱片店,只要店家不黑脸或过度热情,就踱进去东看看、西瞧瞧,渴了就拐进样貌平淡、滋味平民的小店,一边看着贴在墙上的美食副刊报道、明星与店家合影一边点一碗甜水;一定要再坐一回有轨“叮当车”,只选二层窗边,从港岛东一路咣咣当当到港岛西,眼光随便扫一扫狭巷骑楼、熙攘人流、巨幅广告;一定要再去一趟长洲岛,绝不赶太平清醮飘色巡游、抢包山那种爆点,就在平常日子里逛一逛,在码头闻闻海风的咸腥和渡轮的汽油味。然而,这些“一定”无一实现。还仪式感呢?打包打到出门赶飞机前一刻,不能更仓皇。


与人的告别,却常常连“赶”的机会都没有。


很幸运,从少年到青年,我生活在三世同堂之中,与姥姥、姥爷一起生活了十余年。姥姥闺名玉兰,是老辈里最常见的那种老实、本分甚至乖顺的角色,信奉平安就好、吃亏是福、遇事先低头。听长辈说,姥姥生在一个大户人家,是家中老小,高堂算比较开明,在外读书的三哥又倡导“新思想”,家里原本不想她再受罪裹脚,反正周围也陆陆续续开始有“大脚”的姑娘了。谁知,她年纪小小,却怕这怕那,一定要裹,家里见状也就随了她。这一罪没逃过去,跟了她一辈子。


母亲也是家中老小,等我出生时,姥姥都是七十的人了。父母双职工上班忙,就把我放在姥姥家。姥姥后来曾不厌其烦跟我说过很多遍一件往事,有年冬天,去幼儿园路上,我耍赖不肯自己走,这个身高不到一米五、体重不过六七十斤的瘦小老太太不得不抱着一个里外里裹得厚重的倔丫头,踱着她的小脚亦步亦趋。每走十几步,老太太就停下来问一句,“下来自己走,好不好?”“不好。”得,叹口气继续抱着走。再问,“不好”,再走。“可给我累得哟”——这几乎是我这辈子从姥姥嘴里听过的唯一一句抱怨。


因为由姥姥带大,我会在说话时很长时间里都把姥姥家称为“咱家”。直到真和父母去另立门户后,有个周末回姥姥家玩,张口就是“你们家、我们家”,让老人吃味了好久。


小学四年级,父母把姥姥、姥爷接来同住,有人护着、有人疼了,对孩子来说,这是多大的福气。


十几年,说起来是一场漫长的相聚,因老人年事已高,过程中不是没有想过告别的场面,但一提出一个线头来,就不愿缠起手中的线。就这样忙着值得和不值得的大事小情,当分别骤然来袭,却已没有郑重告别的机会。


老人发病、送院、抢救、撒手的过程,当时本就浑浑噩噩,如今更是模模糊糊。反倒是葬礼上一个细节至今刻印在脑海。一群老人的侄辈按老家规矩高声哭号跪倒,声势之大,倒把我原以为掉不完的眼泪震回了眼底。又是“按规矩”,得由男人抬起棺材送出灵堂、送上灵车。姥姥膝下只有三女,三个女婿抬棺,还缺一角。七手八脚中,没人留意,我伸手去抬了那最后一角。


居然这么轻。最爱的姥姥,从没想过,这就是我与您迟来的告别。


转眼又是十几年,无论清明上坟,还是冬送寒衣,这个曾经抱我一路、护我一路的老太太再也没有入梦来。


曾经想,难道这是老人嫌我在她人生最后几年不常在她身边、不常陪她说话吗?待到我自己也有了可疼、可护的小人儿后才更明白,这位温厚的老太太一定是觉得,别梦太寒,不必牵挂,人生难得是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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