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培龙｜乡村“文豪”

在溱东、直至东台一带，我的四叔赵文豪，是响当当的“文化名人”。然而，他既不是高官，也不是富豪，他的出名完全在于和他名字一样响亮的才华。

四叔出生于1947年6月，男孩排行老四，我们习惯叫他老叔。他与我爸一样也不一样，一样的是同胞兄弟出身在一个家庭，不一样的是父亲出身在旧社会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而老叔出身在新社会一个被土改和公私合营了的普通家庭。而且，幼小的时候，我爷爷过世，，书只念到农业初级中学一年级就被迫回乡务农。更加糟糕的是，小时出天花，治疗不及时，致使一只眼睛失明。

命运没有拖垮老叔，苦难没有让他消沉。他选择了自强不息。起初参加生产队劳动，由于个子瘦小，他干不了重体力活，于是主动向队长申请业余时间里担当起义务记工员。为了办夜校扫盲班，他一边请教我的父亲，一边刻苦自学，编写扫盲课本，主动担任扫盲辅导员，公社抽查考试，排名靠前，被公社评为先进。更为可贵的是，生产队参加大队“语录歌”汇报演出，他主动教唱歌曲，自制乐器，演唱比赛被推荐到公社参赛。

他的手很巧。为了增强“语录歌”的演唱效果，他用水蛇皮、毛竹筒和弹棉花的牛皮线，自制了一把音色柔和的嗡子（二胡）。根据一本泛黄的《二胡演奏法》，他自学苦练，居然把二胡位出了专业水平，什么调都会变奏，什么《红旗渠水绕太行》、《喜看稻菽千重浪》、《赛马》等高难独奏曲不在话下，后来成了演奏高手，县文工团调他去做专业演奏员，因为四婶和孩子在乡下的缘故，他婉言谢绝，丢弃了农转非的好机会，十分可惜。我的简谱乐理和谱曲基本知识，多数是他教我的。他把他那本宝贝似的《简明音乐教程》赠送给我，并与县文化馆联系，为我弄到了《歌词写作漫谈》和《作曲浅谈》两本小册子，当时我如获至宝。这时人们都称他是音乐家，他笑而不应。

他的毛笔字写得很漂亮，尤其是魏碑和行书写得极好，达到书法家的水平。村上的标语、宣传栏和大批判专栏，几乎都是他一人的手笔。有时候，我帮他拎浆糊桶，贴纸到墙上，他直接用宽宽的排笔，潇洒写上斗大的魏碑字，那个力道，那个匀称，引得驻足观看者的连声喝彩。到了春节，除了我父亲那个地方，找他写春联的人同样特别多，他态度和蔼，下笔认真，绝不敷衍，逐一满足。这时人们都称他是书法家，他同样笑而不应。我的字虽然没他写得好，但受他影响，后来练了多年，他鼓励我坚持下去，亲自为我选了帖子，并讲解要领，特别是魏碑要注意内圆外方，钩折照顾，所以我的字体至今跟他很像。上世纪90年代初，我为《南京日报》一些小专栏题写刊头，很大程度是那个时候打的底子。

他的画同样画得十分专业。多次参加省市农民画展，每次都能获得二三等奖。他画的领袖像，形神兼备；画的普通人像，栩栩如生。村上的墙壁上巨幅宣传画，基本是他的作品。一年，村上一姓崔的农民突然亡故，没有遗像，请他上门，照着遗体，仅花两小时，画出的死者没人不说像的。我的中学同学吴为山，初始学画的时候对他很崇拜，专门让我带他去拜访他，他很热情地接待，并给予精心指点。吴现在是中国美协副主席、中国美术馆的馆长，具有国际影响的著名雕塑家。可惜我没有这个天赋，没有学到他绘画的一点皮毛。人们叫他画家，他仍然笑而不应。

他的文章写得同样了得。每年都在《新华日报》、“江苏人民广播电台”、《农民日报》、《江苏科技报》用稿十多篇，，一时引起轰动。他词曲的歌曲曾被江苏人民广播电台录音播出，他创作的戏曲《梨园风波》参加盐城地区调演并获奖，他有很多很多的歌曲和文章被东台的小报小刊登载。他写的“调研报告”多次被县市内部刊物刊用。他是当地有名的土记者。当人们称他是作家、记者，他依旧笑而不应。他喜欢读书，看完后立即推荐给我，比如，《的革命生涯》、《半夜鸡叫》、《闪闪的红星》、《高玉宝》、《艳阳天》、《金光大道》、《长缨在手》等，我之所以爱好文学和写作，很大程度上受他影响，是他把我引向了文学的殿堂。

1978年7月我高中毕业，以半分之差名落孙山。他知道我的文字表达水平较好，和当年推荐和演《艳阳天》中的小石头一样，给公社文教秘书推荐我到公社广播站做土记者和业余编辑，协助他编辑广播稿和办自办节目。他让我业余时间逐页学习《新华字典》，消灭错别字；教我背诵《汉语成语小辞典》，提高文字表现力。至今收益匪浅。

1982年秋天，我军校毕业分配南京工作。1984年夏天，他来南京《江苏科技报》和《新华日报》送稿件，我们叔侄相见十分高兴，酒过三巡，谈及过往和人生，感慨万千、泪流满面。我们游玩了玄武湖、中山陵和总统府，参观了历史博物馆和南京大学，只因时间太短，没能让他玩得尽兴。

有一年的晚上，他骑车，不慎被迎面汽车撞倒，生命垂危。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后，他没有更多责怪肇事司机。我的四叔就是这样，不但才高八斗，而且为人厚道。多少年来，他的性情温和、待人热忱的处世态度深深影响了我；他那勤奋好学、刻苦钻研、吃苦耐劳、乐观向上的精神激励着我。而今，我虽然没有取得什么成就，但也算混出了个人样子。这与音乐、书法、文学熏陶大有关联。我的四叔是我这些知识的启蒙者和引路人。我非常想念和感激他。

（在线责编　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