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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文学开炮(兼答余秀华所看重的文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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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向死文学开炮(兼答余秀华的文学性)  作者 :老痰

2,什么是文学性   作者:李琬之

3,建设 革命文学论   作者:胡适

向死文学开炮

——兼答余秀华所看重的文学性

特约评论员:老痰


写这段文字时,我感到汗颜。


新文化运动至今已经百年了。时至今日,的文学,不,应该说是我们的文学,都做了什么呢?除了把谎言说一万遍,就是文过饰非,就是装腔作势地玩高大上!假大空的死文字堆成了一座座坟墓,漫山遍野的僵尸文字更在网络里爬行!


文学的主流早已脱离了其所依存的土壤,变成了权势的附庸,失却初心,口口声声喊着高调爬进庙堂,背离良知的本真,背离人、人心与人性。一些所谓主流文人热衷出书、出名、出位,获奖无数,另一些忙着颁奖并把自己的名头挂在显赫之处,一道儿把文学往死路上逼。殊不知,那没有活人气息的文字,有几人读?真让老祖宗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几个方块字,活活闷死!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些高大上的文字完全脱离了民众!民众需要的是活的文学,不要已死或将死的文学!前几日,一篇《我是范雨素》的短文,诉说作者的真切人生故事,就在网络里引起强烈共鸣。这就说明,不是百姓不爱文学,他们只是厌恶脱离真实与真相的死文字。但这个充斥死文字的社会,已经容不下讲真话、写真事的人的文学。比如,曾经被誉为诗人的余秀华就对《我是范雨素》发出“离文学性差远了”的责难,在受到P诗在线《我们都是范雨素》一文的批判后,又抛出“文学性不重要吗”的诡辩!余秀华上位不久,转身就对平民文学爱好者风言冷语,说到底,她已经脱离了她原来所依存的社会基础,自以为入了庙堂,高高在上了,终于成为死文学的典型代表,最终也将成为死文学的受害者。他们可以继续他们的死,而我们,却要为文学的活,在这,打开一道缺口。


令人汗颜的是,这并不怎么新鲜:百年前新文化运动旗手之一的胡适先生早已提出文学要有出路,就必须是活的文学,活的文学就是人的文学。而的文学史就是活的文学不断战胜死的文学的历史!活的文学,当然要用活的文字表现活的生命,活的真相与活的精神!写真人、说真事、为人的生活指出真相和出路的文学。这样的文字,即使粗砺,即使缺乏庙堂上的风景,也胜过没有血肉与灵魂的文辞雕琢。缺失真实的生命这个核心,再美艳的文字,也只能是涂了脂粉的文字僵尸!今天,我们提出这个话题,是因为百年来,文学没有进步,却有了事实的大倒退。导致这倒退的症结,就在于文学脱离了民众,脱离了所依存的土壤,成了空中楼阁,成为了虚假的、所谓高大上的死文学,它们霸占了文坛,霸占了讲台,霸占了千万万的媒体!而人所渴望的活的文学,却被逼入地下与尘土为伍,在角落处奄奄一息。


在民间,活的文学从来没有死绝,《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木兰辞》、《孔雀东南飞》等平民文学作品,深受百姓喜爱,从民间而来到民间去,因为用民间语言写民间的事,所以它们广为流传。文学的主流传承,从来都是为人而写,活的人的文学,绝不是士大夫们的高大上的庙堂文学,绝不是他们所得意的文藻饰品,那些饰品最终必沦为其所伪饰的庙堂的殉葬品!


文学的写真落实,并不排斥文学的演绎,而这演绎一定离不开人与事物的真实本质,脱离人与事物的本真,所谓文学性就成了虚妄,成为蛊惑人心的夸夸其谈。必须强调,文学性的核心是人性,绝不是修辞,如果修辞替代了文学性,那就如同脂粉取代了天生丽质。健康的文学,应当是自然地呈现,拒绝为虚伪而写,那怕多一点点的虚意雕琢,也是对文学性的伤害。而余秀华们所谓言之凿凿的文学性,无非是以美艳来掩护其虚伪本质的托辞,以排斥文学的自然与人性的真实。他们害怕真实,害怕面对真相,害怕与民众为伍。


死文学存在的目的,为了维持权势的利益,为了掩埋人性,逼人为奴。在人的权利不受保护的地方,阶级分化严重,文学成为了分化的帮凶,,庙堂之上,歌舞升平恣意狂欢,太平盛世之下民间多少惨绝人寰的悲剧不断上演!当士大夫的高大上的庙堂文学统治文坛时,文字失去了自由,文学成为了权势的吹鼓手,它们就是要让人放弃做人的资格,让人失去觉悟人性的可能。文学有了等级,人便有了等级,人人平等就成了不是笑话的笑话!因此,平民文学绝不为庙堂所容,《我是范雨素》遭到奚落、抵制,毫不奇怪。须知,而有幸建构文学史的文学作品,恰恰与庙堂无关,只能是来自民间,是人的文字,继而被称之为人的文学的作品。这些作品的作者,像范雨素一样,又在呐喊,他们以及他们的先辈汇合在一起声嘶力竭地呐喊,呐喊了几千年:做人!!!




什么是文学性

李琬之

 

素来不爱凑热闹,不围观,不跟风,但最近由范雨素引发的诸多话题确实激起了我不小的兴趣。


在文学谈文学,余秀华指出范雨素的文章缺少文学性,今天我们就探讨一下文学性是个什么东西。


早在20世纪,文学性就是个让学界头疼的问题,争论不休,大概包括了三个方面内容:一是作为文学的客观本质属性和特征的文学性;二是作为人的一种存在方式的文学性;三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实践活动和主体建构的文学性。文学性据说具有具体性,历史性与实践性,也就是说,文学性是”特定历史条件下出现的文化实践活动”,与“人”密切相关。大概余秀华所指的文学性狭义地停留在了语言层面。


文学性并不是文学本身,它只是文学的一种属性,涉及不到文学的本质。那么我们更应该探讨的是文学的作用,你写诗,写散文,写小说,是用来干什么的?文学是一种心理至生理的一种生命需要,你不需要宣泄吗,不需要表达吗,需要。因此文学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人学,它提供了人的存在方式证明,离开人,文学毫无意义,是死的。


实际上,任何一种表达都有人的思维在里面,有意识形态在里面,我们所说的“死”,是毫无生气的,虚假的,漂浮的。而无论范雨素,抑或是余秀华,她们的作品因沾了“真实”的雨露,而显山露水。正如小陶所说,“即使文字粗砺词句平淡无华,却是当今时代及生命所需的甘露,比一切转基因的美丽篇章更加可信!”这就是真实的力量!


无论余秀华愿不愿意,她和范雨素都将被我称之为“事件”哈,或许更应该定义为带有社会性的文学现象,至于她们作品的文学性,无需哪个自诩的文学家抑或是评论家来定调子,人性与时间当是最好的评判家,观者只有喜欢与不喜欢而已。


 

建设 文学革命论

胡适


(一)


我的《文学改良刍议》发表以来,已有一年多了。这十几个月之中,这个问题居然引起了许多很有价值的讨论,居然受了许多很可使人乐观的响应。我想我们提倡文学革命的人,固然不能不从破坏一方面下手。但是我们仔细看来,现在的旧派文学实在不值得一驳。什么桐城派的古文哪,《文选》派的文学哪,江西派的诗哪,梦窗派的词哪,《聊斋志异》派的小说哪--都没有破坏的价值。他们所以还能存在国中,正因为现在还没有一种真有价值、真有生气、真可算作文学的新文学起来代他们的位置。有了这种“真文学”和“活文学”,那些“假文学”和“死文学”,自然会消灭了。所以我望我们提倡文学革命的人,对于那些文学,个个都该存一个“彼可取而代也”的心理,个个都该从建设一方面用力,要在三五十年内替创造出一派新的活文学。


我现在作这篇文章的宗旨,在于贡献我对于建设新文学的意见。我且先把我从前所主张破坏的八事引来作参考的资料:

一,不作“言之无物”的文字。

二,不作“无病呻吟”的文字。

三,不用典。

四,不用套语烂调。

五,不重对偶:  文须废骈,诗须废律。

六,不作不合文法的文字。

七,不摹仿古人。

八,不避俗话俗字。


这是我的“八不主义”,是单从消极的、破坏的一方面着想的。


自从去年归国以后,我在各处演说文学革命,便把这“八不主义”都改作了肯定的口气,又总括作四条,如下:


一,要有话说,方才说话。这是“不作言之无物的文字”一条的变相。

二,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话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是二、三、四、五、六诸条的变相。

三,要说我自己的话,别说别人的话。这是“不摹仿古人”一条的变相。

四,是什么时代的人,说什么时代的话。这是“不避俗话俗字”的变相。这是一半消极,一半积极的主张。一笔表过,且说正文。


(二)


我的《建设新文学论》的唯一宗旨只有十个大字:“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我们所提倡的文学革命,只是要替创造一种国语的文学。有了国语的文学,方才可有文学的国语。有了文学的国语,我们的国语才可算得真正国语。国语没有文学,便没有生命,便没有价值,便不能成立,便不能发达。这是我这一篇文字的大旨。


我曾仔细研究:这二千年何以没有真有价值真有生命的“文言的文学”?我自己回答道:“这都因为这二千年的文人所作的文学都是死的,都是用己经死了的语言文字作的。死文字决不能产出活文学。所以这二千年只有些死文学,只有些没有价值的死文学。”


我们为什么爱读《木兰辞》和《孔雀东南飞》呢?因为这两首诗是用白话作的。为什么爱读陶渊明的诗和李后主的词呢?因为他们的诗词是用白话作的。为什么爱杜甫的《石壕吏》、《兵车行》诸诗呢?因为他们都是用白话作的。为什么不爱韩愈的《南山》呢?因为他用的是死字死话。……简单说来,自从《三百篇》到于今,的文学凡是有一些价值有一些儿生命的,都是白话的或是近于白话的。其余的都是没有生气的古董,都是博物院中的陈列品!

再看近世的文学:何以《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可以称为“活文学”呢?因为它们都是用一种活文字作的。若是施耐庵、邱长春、吴敬梓、曹雪芹,都用了文言作书,他们的小说一定不会有这样生命,一定不会有这样价值。


读者不要误会,我并不曾说凡是用白话作的书都是有价值、有生命的。我说的是:用死了的文言决不能作出有生命有价值的文学来。这一千多年的文学,凡是有真正文学价值的,没有一种不带有白话的性质,没有一种不靠这个“白话性质”的帮助。换言之:白话能产出有价值的文学,也能产出没有价值的文学;可以产出《儒林外史》,也可以产出《肉蒲团》。但是那已死的文言只能产出没有价值、没有生命的文学,决不能产出有价值、有生命的文学;只能作几篇《拟韩退之〈原道〉》或《拟陆士衡〈拟古〉》,决不能作出一部《儒林外史》。若有人不信这话,可先读明朝古文大家宋濂的《王冕传》,再读《儒林外史》第一回的《王冕传》,便可知道死文学和活文学的分别了。


为什么死文字不能产生活文学呢?这都由于文学的性质。一切语言文字的作用在于达意表情;达意达得妙,表情表得好,便是文学。那些用死文言的人,有了意思,却须把这意思翻成几千年前的典故;有了感情,却须把这感情译为几千年前的文言。明明是客子思家,他们须说“王粲登楼”、“仲宣作赋”;明明是送别,他们却须说“《阳关》三迭”、“一曲《渭城》”;明明是贺陈宝琛七十岁生日,他们却须说是贺伊尹、周公、傅说。更可笑的:明明是乡下老太婆说话,他们却要叫她打起唐宋八家的古文腔儿;明明是极下流的说话,他们却要她打起胡天游、洪亮吉的骈文调子!……请问这样作文章,如何能达意表情呢?既不能达意,既不能表情,哪里还有文学呢?即如那《儒林外史》里的王冕,是一个有感情、有血气、能生动、能谈笑的活人。这都因为作书的人能用活言语活文字来描写他的生活神情。那宋濂集子里的王冕,便成了一个没有生气,不能动人的死人。为什么呢?因为宋濂用了二千年前的死文字来写二千年后的活人;所以不能不把这个活人变作二千年前的木偶,才可合那古文家法。古文家法是合了,那王冕也真“作古”了!


因此我说,“死文言决不能产出活文学”。若想有活文学,必须用白话,必须用国语,必须作国语的文学。


(三)

上节所说,是从文学一方面着想,若要活文学,必须用国语。如今且说从国语一方面着想,国语的文学有何等重要。


有些人说:“若要用国语作文学,总须先有国语。如今没有标准的国语,如何能有国语的文学?”我说,这话似乎有理,其实不然。国语不是单靠几位言语学的专门家就能造得成的;也不是单靠几本国语教科书和几部国语字典,就能造成的。若要造国语,先须造国语的文学。有了国语的文学,自然有国语。这话初听了似乎不通。但是列位仔细想想便可明白了。天下的人谁肯从国语教科书和国语字典里面学习国语?所以国语教科书和国语字典,虽是很要紧,决不是造国语的利器。真正有功效有势力的国语教科书,便是国语的文学,便是国语的小说、诗文、戏本。国语的小说、诗文、戏本通行之日,便是国语成立之时。试问我们今日居然能拿起笔来作几篇白话文章,居然能写得出好几百个白话的字,可是从什么白话教科书上学来的吗?可不是从《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儒林外史》等书学来的吗?这些白话文学的势力,比什么字典教科书都还大几百倍。《字典》说“这”字该读“鱼彦反”,我们偏读它做“者个”的者字。《字典》说“么”字是“细小”,我们偏把它用作“什么”、“那么”的么字。字典说“没”字是“沉也”,“尽也”,我们偏用它做“无有”的“无”字解。《字典》说“的”字有许多意义,我们偏把它用来代文言的“之”字,“者”字,“所”字和“徐徐尔,纵纵尔”的“尔”字。……总而言之,我们今日所用的“标准白话”,都是这几部白话的文学定下来的。我们今日要想重新规定一种“标准国语”,还须先造无数国语的《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


所以我以为我们提倡新文学的人,尽可不必问今日有无标准国语。我们尽可努力去作白话的文学。我们可尽量采用《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的白话。有不合今日的用的,便不用它;有不够用的,便用今日的白话来补助;有不得不用文言的,便用文言来补助。这样做去,决不愁语言文字不够用,也决不用愁没有标准白话。将来的新文学用的白话,就是将来的标准国语。造将来白话文学的人,就是制定标准国语的人。

我这种议论并不是“向壁虚造”的。我这几年来研究欧洲各国国语的历史,没有一种国语不是这样造成的。。没有一种是言语学专门家造成的。没有一种不是文学家造成的。我且举几条例为证:


一、意大利。五百年前,欧洲各国但有方言,没有“国语”。欧洲最早的国语是意大利文。那时欧洲各国的人多用拉丁文著书通信。到了十四世纪的初年,意大利的大文学家但丁(Dante)极力主张用意大利话来代拉丁文。他说拉丁文是已死了的文字,不如他本国俗话的优美。所以他自己的杰作《喜剧》,全用脱斯堪尼(Tuscany)(意大利北部的一邦)的俗话。这部《喜剧》,风行一世,人都称它做“神圣喜剧”。那“神圣喜剧”的白话后来便成了意大利的标准国语。后来的文学家包卡嘉(Boccacio, 1313--1375)和洛伦查(Lorenzo de Medici)诸人也都用白话作文学。所以不到一百年,意大利的国语便完全成立了。


二、英国。英伦虽只是一个小岛国,却有无数方言。现在通行全世界的“英文”,在五百年前还只是伦敦附近一带的方言,叫做“中部土话”。当十四世纪时,各处的方言都有些人用来作书。后来到了十四世纪的末年,出了两位大文学家,一个是赵叟(Chaucer, 1340--1400)一个是威克列夫(Wycliff, 1320--1384)。赵叟作了许多诗歌,散文都用这“中部土话”。威克列夫把耶教的《旧约》、《新约》也都译成“中部土话”。有了这两个人的文学,使把这“中部土话”变成英国的标准国语。后来到了十五世纪,印刷术输进英国,所印的书多用这“中部土语”,国语的标准更确定了。到十六、十七两世纪,,都用国语创造文学。从此以后,这一部分的“中部土话”,不但成了英国的标准国语,几乎竟成了全地球的世界语了!


此外,法国、德国及其他各国的国语,大都是这样发生的,大都是靠着文学的力量才能变成标准的国语的。我也不去一一的细说了。


意大利国语成立的历史,最可供我们人的研究。为什么呢?因为欧洲西部北部的新国,如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他们的方言和拉丁文相差太远了,所以他们渐渐的用国语著作文学,还不算希奇。只有意大利是当年罗马帝国的京畿近地,在拉丁文的故乡,各处的方言又和拉丁文最近。在意大利提倡用白话代拉丁文,真正和在提倡用白话代汉文,有同样的艰难。所以英、法、德各国语,一经文学发达以后,便不知不觉的成为国语了。在意大利却不然。当时反对的人很多,所以那时的新文学家,一方面努力创造国语的文学,一方面还要作文章鼓吹何以当废古文,何以不可不用白话。有了这种有意的主张,(最有力的是但丁 Dante)和阿儿白狄 Alberti)两个人)又有了那些有价值的文学,才可造出意大利的“文学的国语”。


我常问我自己道:“自从施耐庵以来,很有了些极风行的白话文学,何以至今还不曾有一种标准的国语呢?”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这一千年来,固然有了一些有价值的白话文学,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明目张胆的主张用白话为的“文学的国语”。有时陆放翁高兴了,便作一首白话诗;有时柳耆卿高兴了,便作一首白话词;有时朱晦庵高兴了,便写几封白话信,作几条白话札记;有时施耐庵、吴敬梓高兴了,便作一两部白话的小说。这都是不知不觉的自然出产品,并非是有意的主张。因为没有“有意的主张”,所以作白话的只管作白话,作古文的只管作古文,作八股的只管作八股。因为没有“有意的主张”,所以白话文学从不曾和那些“死文学”争那“文学正宗”的位置。白话文学不成为文学正宗,故白话不曾成为标准国语。


我们今日提倡国语的文学,是有意的主张。要使国语成为“文学的国语”。有了文学的国语,方有标准的国语。


(四)

上文所说:“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乃是我们的根本主张。如今且说要实行做到这个根本主张,应该怎样进行。


我以为创造新文学的进行次序,约有三步:(一)工具;(二)方法;(三)创造。前两步是预备,第三步才是实行创造新文学。


(一)工具。古人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写字的要笔好,杀猪的要刀快。我们要创造新文学,也须先预备下创造新文学的“工具”。我们的工具就是白话。我们有志造国语文学的人,应该赶紧筹备这个万不可少的工具。预备的方法,约有两种:


(甲)多读模范的白话文学。例如《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宋儒语录,白话信札;元人戏曲,明清传奇的说白。唐宋的白话诗词,也该选读。


(乙)用白话作各种文学。我们有志造新文学的人,都该发誓不用文言作文:无论通信,作诗,译书,做笔记,作报馆文章,编学堂讲义,替死人作墓志,替活人上条陈,……都该用白话来作。我们从小到如今,都是用文言作文,养成了一种文言的习惯,所以虽是活人,只会作死人的文字。若不下一些狠劲,若不用点苦工夫,决不能使用白话圆转如意。若单在《新青年》里面作白话文字,此外还依旧作文言的文字,那真是“一日暴之,十日寒之”的政策,决不能磨练成白话的文学家。不但我们提倡白话文学的人应该如此做去。就是那些反对白话文学的人,我也奉劝他们用白话来作文字。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若不能作白话文字,便不配反对白话文学。譬如那些不认得字的人,若主张废汉文,我一定骂他们不配开口。


若是我的朋友钱玄同要主张废汉文,我决不敢说他不配开口了。那些不会作白话文字的人来反对白话文学,便和那些不懂汉文的人要废汉文,是一样的荒谬。所以我劝他们多作些白话文字,多作些白话诗歌,试试白话是否有文学的价值。如果试了几年,还觉得白话不如文言,那时再来攻击我们,也还不迟。

还有一层,有些人说:“作白话很不容易,不如作文言的省力。”这是因为中毒太深之过。受病深了,更宜赶紧医治,否则真不可救了。其实作白话并不难。我有一个侄儿,今年才十五岁,一向在徽州不曾出过门。今年他用白话写信来,居然写得极好。我们徽州话和官话差得很远,我的侄儿不过看了一些白话小说,便会作白话文字了。这可见作白话并不是难事,不过人性懒惰的居多数,舍不得抛“高文典册”的死文字罢了。


(二)方法。我以为近来文学所以这样,大半虽由于没有适用的“工具”,但是单有“工具”,没有方法,也还不能造新文学。做木匠的人,单有锯凿钻刨,没有规矩师法,决不能造成木器。文学也是如此。若单靠白话便可造新文学,难道把郑孝胥、陈三立的诗翻成了白话,就可算得新文学了吗?难道那些用白话作的《新华春梦记》、《九尾龟》,也可算作新文学吗?我以为现在国内新起的一班“文人”,受病最深的所在,只在没有高明的文学方法。我且举小说一门为例。现在的小说(单指人自己著的),看来看去,只有两派。一派最下流的,是那些学《聊斋志异》的札记小说。篇篇都是“某生,某处人,生有异禀,下笔千言,……一日于某地遇一女郎,……好事多磨,……遂为情死。”或是“某地某生,游某地,眷某妓,情好綦笃,遂订白头之约,……而大妇妒甚,不能相容,女抑郁以死,……生抚尸一恸几绝。”……此类文字,只可抹桌子,固不值一驳。还有那第二派是那些学《儒林外史》或是学《》的白话小说。上等的如《广陵潮》,下等的如《九尾龟》。这一派小说,只学了《儒林外史》的坏处,却不曾学得它的好处。《儒林外史》的坏处在于体裁结构太不紧严,全篇是杂凑起来的。例如娄府一群人自成一段;杜府两公子自成一段;马二先生又成一段;虞博士又成一段;萧云仙,郭孝子,又各自成一段。


分出来,可成无数札记小说;接下去,可长至无穷无极。《》便是这样。如今的章回小说,大都犯这个没有结构,没有布局的懒病。却不知道《儒林外史》所以能有文学价值者,全靠一副写人物的画工本领。我十年不曾读这书了,但是我闭了眼睛,还觉得书中的人物,如严贡生,如马二先生,如杜少卿,如权勿用,……个个都是活的人物。正如读《水浒》的人,过了二三十年,还不会忘记鲁智深、李逵、武松、石秀,……一班人。请问列位读过《广陵潮》和《九尾龟》的人,过了两三个月,心目中除了一个“文武全才”的章秋谷之外,还记得几个活灵活现的书中人物?  所以我说,现在的“新小说”,全是不懂得文学方法的。既不知布局,又不知结构,又不知描写人物,只作成了许多又长又臭的文字;只配与报纸的第二张充篇幅,却不配在新文学上占一个位置。


小说在近年,比较的说来,要算文学中最发达的一门了。小说尚且如此,别种文学,如诗歌戏曲,更不用说了。


如今且说什么叫做“文学的方法”呢?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况且又不是这篇文章的本题,我且约略说几句。


大凡文学的方法可分三类:


(1)集收材料的方法。的“文学”,大病在于缺少材料。那些古文家,除了墓志、寿序、家传之外,几乎没有一毫材料。因此,他们不得不作那些极无聊的《汉高帝斩丁公论》,《汉文帝唐太宗优劣论》。至于近人的诗词,更没有什么材料可说了。近人的小说材料,只有三种:一种是官场,一种是,一种是不官而官,非妓而妓的中等社会(留学生、女学生之可作小说材料者,亦附此类),除此之外,别无材料。最下流的,竟至登告白征求这种材料。作小说竟须登告白征求材料,便是宣告文学家破产的铁证。我以为将来的文学家收集材料的方法,约如下:


(甲)推广材料的区域。官场、与龌龊社会三个区域,决不够采用。即如今日的贫民社会,如工厂之男女工人、人力车夫、内地农家、各处大负贩及小店铺,一切痛苦情形,都不曾在文学上占一位置。并且今日新旧文明相接触,一切家庭惨变,婚姻苦痛,女子之位置,教育之不适宜,……种种问题,都可供文学的材料。


(乙)注意实地的观察和个人的经验。现今文人的材料大都是关了门虚造出来的,或是间接又间接的得来的。因此我们读这种小说,总觉得浮泛敷衍,不痛不痒的,没有一毫精彩。真正文学家的材料大概都有“实地的观察和个人自己的经验”做个根底。不能做实地的观察,便不能做文学家;全没有个人的经验,也不能做文学家。


(丙)要用周密的理想作观察经验的补助。实地的观察和个人的经验,固是极重要,但是也不能全靠这两件。例如施耐庵若单靠观察和经验,决不能作出一部《水浒传》。个人所经验的,所观察的,究竟有限。所以必须有活泼精细的理想(Imagination),把观察经验的材料,一一的体会出来,一一的整理如式,一一的组织完全;从已知的推想到未知的,从经验过的推想到不曾经验过的,从可观察的推想到不可观察的。这才是文学家的本领。


(2)结构的方法。有了材料,第二步须要讲究结构。结构是个总名词,内中所包甚广,简单说来,可分剪裁和布局两步。


(甲)剪裁。有了材料,先要剪裁。譬如做衣服,先要看哪块料可做袍子,哪块料可做背心。估计定了,方可下剪。文学家的材料也要如此办理。先须看这些材料该用作小诗呢,还是作长歌呢?该用作章回小说呢,还是作短篇小说呢?该用作小说呢,还是作戏本呢?筹划定了,方才可以剪下那些可用的材料,去掉那些不中用的材料;方才可以决定作什么体裁的文字。


(乙)布局。体裁定了,再可讲布局。有剪裁,方可决定“做什么”;有布局,方可决定“怎样做”。材料剪定了,须要筹算怎样做去始能把这材料用得最得当又最有效力。例如唐朝天宝时代的兵祸,百姓的痛苦,都是材料。这些材料,到了杜甫的手里,便成了诗料。如今且举他的《石壕吏》一篇,作布局的例。这首诗只写一个过路的客人一晚上在一个人家内偷听得的事情。只用一百二十个字,却不但把那一家祖孙三代的历史都写出来,并且把那时代兵祸之惨,壮丁死亡之多,差役之横行,小民之苦痛,都写得逼真活现,使人读了生无限的感慨。这是上品的布局工夫。又如古诗《上山采帘芜,下山逢故夫》一篇,写一家夫妇的惨剧,却不从“某人娶妻甚贤,后别有所欢,遂出妻再娶”说起,只挑出那前妻山上下来遇着故夫的时候下笔,却也能把那一家的家庭情形写得充分满意。这也是上品的布局工夫。  近来的文人全不讲求布局,只顾凑足多少字可卖几块钱,全不问材料用的得当不得当,动人不动人。他们今日作上回的文章,还不知道下一回的材料在何处!这样的文人怎样造得出有价值的新文学呢!


(3)描写的方法。局已布定了,方才可讲描写的方法。描写的方法,千头万绪,大要不出四条:


1.写人。

2.写境。

3.写事。

4.写情。


写人要举动、口气、身分、才性,……都要有个性的区别:件件都是林黛玉,决不是薛宝钗;件件都是武松,决不是李逵。写境要一喧、一静、一石、一山、一云、一鸟,……也都要有个性的区别。《老残游记》的大明湖,决不是西湖,也决不是洞庭湖;《红楼梦》里的家庭,决不是《》里的家庭。写事要线索分明,头绪清楚,近情近理,亦正亦奇。写情要真、要精、要细腻婉转、要淋漓尽致。  有时须用境写人,用情写人,用事写人;有时须用人写境,用事写境,用情写境;……这里面的千变万化,一言难尽。


如今且回到本文。我上文说的,创造新文学的第一步是工具,第二步是方法。方法的大致,我刚才说了。如今且问,怎样预备方才可得着一些高明的文学方法?我仔细想来,只有一条法子,就是赶紧多多的翻译西洋的文学名著做我们的模范。我这个主张,有两层理由:


第一,文学的方法实在不完备,不够做我们的模范。即以体裁而论,散文只有短篇,没有布置周密,论理精严,首尾不懈的长篇;韵文只有抒情诗,绝少纪事诗,长篇诗更不曾有过;戏本更在幼稚时代,但略能纪事掉文,全不懂结构;小说好的,只不过三四部,这三四部之中,还有许多疵病;至于最精彩之“短篇小说”、“独幕戏”,更没有了。若从材料一方面看来,文学更没有做模范的价值。才子佳人、封王挂帅的小说;风花雪月、涂脂抹粉的诗;不能说理、不能言情的“古文”;学这个、学那个的一切文学;这些文字,简直无一毫材料可说。至于布局一方面,除了几首实在好的诗之外,几乎没有一篇东西当得“布局”两个字!  所以我说,从文学方法一方面看去,的文学实在不够给我们做模范。


第二,西洋的文学方法,比我们的文学,实在完备得多,高明得多,不可不取例。即以散文而论,我们的古文家至多比得上英国的倍根(Bacon)和法国的孟(Montaene),至于像柏拉图(Plato)的“主客体”,赫胥黎(Huxley)等的科学文字,包士威尔(Boswell)和莫烈(Morley)等的长篇传记,弥儿(Mill)、弗林克令(Franklin)、吉朋(Giddon)等的“自传”,(Taine)和白克儿(Bukle)等的史论;……都是从不曾梦见过的体裁。更以戏剧而论,二千五百年前的希腊戏曲,一切结构的工夫,描写的工夫,高出元曲何止十倍。,最近六十年来,欧洲的散文戏本,千变万化,远胜古代,体裁也更发达了。最重要的,如“问题戏”,专研究社会的种种重要问题;“寄托戏”(Symbolic Drama),专以美术的手段作的“意在言外”的戏本;“心理戏”,专描写种种复杂的心境,作极精密的解剖;“讽刺戏”,用嬉笑怒骂的文章,达愤世救世的苦心。


我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今天梅兰芳正在唱新编的《天女散花》,上海的人还正在等着看新排的《多尔滚》呢!我也不往下数了。  更以小说而论,那材料之精确,体裁之完备,命意之高超,描写之工切,心理解剖之细密,社会问题讨论之透彻,……真是美不胜收。至于近百年新创的“短篇小说”,真如芥子里面藏着大千世界;真如百炼的精金,曲折委婉,无所不可;真可说是开千古未有的创局,掘百世不竭的宝藏。


以上所说,大旨只在约略表示西洋文学方法的完备。因为西洋文学真有许多可给我们做模范的好处,所以我说:我们如果真要研究文学的方法,不可不赶紧翻译西洋的文学名著,做我们的模范。


现在所译的西洋文学书,大概都不得其法,所以收效甚少。我且拟几条翻译西洋文学名著的办法如下:


(1)只译名家著作,不译第二流以下的著作。我以为国内真懂得西洋文学的学者应该开一会议,公共选定若干种不可不译的第一流文学名著,约数如一百种长篇小说,五百篇短篇小说,三百种戏剧,五十家散文,为第一部《西洋文学丛书》,期五年译完,再选第二部。译成之稿,由这几位学者审查,并一一为作长序及著者略传,然后付印;其第二流以下,如哈葛得之流,一概不选。诗歌一类,不易翻译,只可从缓。


(2)全用白话韵文之戏曲,也都译为白话散文。用古文译书,必失原文的好处。如林琴南的“其女珠,其母下之”,早成笑柄,且不必论。前天看见一部侦探小说《圆室案》中,写一位侦探“勃然大怒,拂袖而起”。不知道这位侦探穿的是不是康桥大学的广袖制服!  这样译书,不如不译。,译成了记叙体的古文!,罪在《圆室案》译者之上。


(三)创造。上面所说工具与方法两项,都只是创造新文学的预备。工具用得纯熟自然了,方法也懂了,方才可以创造的新文学。至于创造新文学是怎样一回事,我可不配开口了。我以为现在的,还没有做到实行预备创造新文学的地步,尽可不必空谈创造的方法和创造的手段。我们现在且先去努力做那第一第二两步预备的工夫罢!


(原载1918年4月《新青年》第四卷第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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