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被洪水泡成泥黄色的《新华字典》成为我今生永远的痛

三十多年前，我在鄂川边区武陵山麓的一个偏僻的少数民族乡做文书工作。我们那时的乡长名叫杨国滨，因为杨乡长为人诚实厚道，大家私下都亲切地叫他老杨。

老杨曾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在著名的上甘岭战役中，右腿负伤，荣立过二等功。但他文化程度不高，只在部队上过半年业余文化补习课。，老杨转业回乡担任乡长。一晃二十多年过去，老杨依然窝在这个穷乡里没有“长进”。我们乡水源奇缺，干旱严重，乡民们曾打了无数口井，但始终未能寻找到一处水源。那年乡长老杨忽然动了念头，决定给县政府写个报告，想请地质勘探队到乡里来实地勘察，于是便把起草报告的重任交给了我。

报告很快写好了。可是“勘”探的“勘”字我却想不起该怎么写了。我想反正乡长识字不多，容易糊弄过去，便把报告中出现的五个“勘”字一律用拼音代替，然后就将报告交给乡长了事。

乡长捧着报告，双眼鹰一样盯着那几个拼音字母，忽然冒火，厉声训斥道：“胡文书，你是怎么搞的！这几个洋文是啥意思？这份报告关系着全乡几千号人的饮水大事，你却如此马马虎虎！不像话，真是不像话！”乡长板着脸，出言不逊。

“乡长，这可不能怪我！孔老夫子还曾提笔忘字哩。在我们乡这个鬼地方，穷得连一本《新华字典》都难以找到，你叫我有啥办法呢？这个‘勘’字我实在记不起来了，你有本事，你把那个字写出来给大伙瞧瞧！”我阴阳怪气地回敬乡长，乡长被呛得面红耳赤。

第二天一大早，乡长到县里送报告去了。那时候，山里还没有通车，到县城要跋山涉水步行一百多里山路。

乡长到县政府送完报告后，哪里也没去，而是用节省下来的伙食费，到县城新华书店里去买了一本《新华字典》。乡长回来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山路很快变得又泞又滑。他艰难跋涉了好半天，终于拐着腿来到了汹涌的乌龙河边。过了河，乡公所就遥遥在望了。乡长小心翼翼地踏上了乌龙河上的独木桥。，不料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一晃悠，他紧紧挟在胳肢窝下的那个陈旧的公文包便掉进河里去了。乡长毫不犹豫地跳下河，扑腾着就去打捞他的公文包。乡长水性不好，咆哮的山洪无情地将他卷入了河底。

当村民们从乌龙河中打捞出乡长的遗体后，发现他僵硬的双手死死抱着那个陈旧的公文包。悲痛的人们仔细地察看了乡长的公文包。那包中除了简单的洗漱用具外，只有一本被洪水浸泡成泥黄色的《新华字典》！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调进城里圆了作家梦。但我的写字台上，却一直很不协调地摆放着当年乡长为我买的那本早已破损不堪的《新华字典》！

（胡飞扬，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中国文艺家协会、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现在中国银行湖北恩施分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