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来自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2014级新闻系的毕业设计小组，试图通过讲述白牛村的电商发展，来观察互联网时代对当代农村生态的改变。尽管只能窥视到冰山一角，但也希望为中国的基层叙事增添一种视角。
1
黄昏，村庄，天际的灰色渗着寒气。
四周可见深山，田地环绕102省道，这段道路路面异常清洁，除了灰尘，几乎看不见任何垃圾。路旁竖着一块巨型二维码，大约有两人高，被三条橙色木板框住，微信一扫，跳出一句话：“I love it”。
| 白牛村村头的二维码 |
眼前的天空十分开阔，没有普通农村里常见的错乱的电线，两旁是村民的房子，一幢幢三层小洋楼有序排列着，大理石外墙加文化石的点缀，凹凸有致的造型结合坡屋顶的层次感。刚刚还在昌化镇的我们，仿佛一脚踏进了杭州某高档别墅区。
往前走，专属于他们淘宝村的印记更加明显。有几堵白墙，几年前粉刷过，油漆已经有些剥落，几乎每一面墙都印着跟电商有关的励志标语：“全力打造中国农村电子商务第一村”，“要想走上致富路 先到网上开个铺”，“淘宝村搜索：白牛”，“If not now, when? If not me, who?”
2018年1月12日，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山核桃年销售额突破3.5亿元的白牛村，全国最有名的农产品淘宝村之一。
2
“淘宝村”，由阿里研究院认定，指的是大量网商聚集在某个村落，以淘宝为主要交易平台，以淘宝电商生态系统为依托，形成规模和协同效应的网络商业群聚现象。只有全村电子商务年交易额达到1000万以上、本村活跃网店数量达到100家以上或活跃网店数量达到当地家庭户数的10%以上的行政村才有资格被认定为“淘宝村”。
白牛村，1588人的规模，有68家淘宝店，以山核桃为主的坚果炒货类为主要卖品，2016年和2017年全村的年销售额均达到了3.5亿。
作为全国的首批“淘宝村”之一，白牛曾先后被评为“年度农产品电子商务贡献奖、示范村”，“杭州市电子商务进农村试点村”。2015年，，白牛村更是风光无限。浏览白牛村自建的官网，“中国农村电商第一村”赫然挂在网站最显眼的位置。
3
尽管村民们十年来已经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但繁华二字似乎与白牛村无缘。
即使在白天村子也人烟稀少，路过一家家工厂会听到里头的机器运转，白色的蒸汽时而飘向天空，大宅子门前通常坐着三五中年妇女，一边拿钳子剥山核桃一边闲聊。
| 村民在剥山核桃 |
“今年生意不好做”，这是我们走访村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我们找到位于村委会旁边的天玥食品厂，他们家的品牌“山里福娃”是白牛村第一家淘宝店。2007年潘小忠赚到第一桶金之后，白牛村的其他村民才开始跟风做淘宝，现在“山里福娃”的年销售额距离六千万只有一步之遥，规模在村里排第三左右。
初见潘小忠，他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上走下来，穿着半旧不新的紫红色上衣，发际线有些后退，头发油油的，有两三天没洗，脸色有些发黄，眼睛下面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尤其明显。
他为人和气但不善言辞，两个小时的访谈里，他说起自己现在的工作很少有骄傲的神色，更多的是疲惫。除了过年快递休息，其他时间里他经常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早上六点醒来之后一天劳碌不停。
| 潘晓忠谈起自家店铺 |
筚路蓝缕的七年令他怀念，从一台电脑、一本新华字典起家，再到眼下这家工厂，他跟妻子两个人一笔一笔写了近十万张发货单，骑摩托车拿货风里来雨里去，才让生意有了今天的规模。可生意越大，工作就越繁忙，如今，他每天都要处理各种杂务，去年逐渐停滞的销售额更是让他劳累。
潘小忠说2017年生意没有以前好，他只是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维持现状吧，现在也挺好的”。
“山里福娃”对面的“盛记”规模更大，老板叶盛原来开了一家炒货厂，看着儿时的玩伴开淘宝店也跟着“触电”。叶盛的父亲不相信新的销售方式，抄起板凳打他，让他放下电脑出去跑业务。直到坚持做了一年之后，叶盛拿下了一个单位采购的大单子，40多万打到卡里，父亲才终于相信了他。
叶盛知道，去年生意没有以前好，是因为淘宝的流量被拼多多等新兴平台分走。但他言语中充满了对拼多多商家的怀疑，他说，有很多商家拿的是劣等的原材料，甚至被大厂挑剩下的边角料，从而压低价格。
| 盛记加工厂内部 |
4
今年56岁的戴云洪是村里最年长的淘宝店主，他也经历着低迷期。
与其他村民相比，戴云洪显得很难沟通。尽管勉强答应在忙活的时候跟我们聊天，但他的回答总是有一句没下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淘宝不行了”，“马云有什么用”，问他判断的理由，他却很难给说出所以然。
与“山里福娃”这类具有一定规模，工厂式的淘宝店不同，戴云洪只有一个小作坊，他的家就是他的工作地，儿子和儿媳妇跟他一起接单、打包、发货，山核桃直接从农户手里收购，送到其他炒货厂加工。2018年初，戴云洪开始尝试在拼多多上开店，但没能获得多少订单，两个平台上的数据一直下滑。
而像戴云洪这样的电商个体户，在白牛村总商户数中占到了80%。
他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对淘宝有怨言的人，他的遭遇很可能昭示着白牛村近年面临的问题。于是两个月后我们又来到白牛村，设法梳理清楚他的经历。
2015年，，戴云洪就是其中一户典型商家。在那之后，无数的新闻媒体找上了戴云洪，他已经经受了太多媒体的“锤炼”，至今墙上贴着十几张记者留下的名片。
他太熟悉采访的套路，所以用五分钟把那些每次都被提问的问题全部快速重复了一遍，台词变成了，“我说完了，你们能走了吗？”戴云洪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做出送客的姿势，并且指着电脑屏幕表示他很忙。事实上，那正是山核桃销售的淡季，后来他给我们展示淘宝后台的时候，我们发现他一天回复的咨询不超过五十单，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反复翻看那些数据。
| 戴云洪的家 |
墙上贴满了东西，包括快递电话、运费信息、名片、、自家店铺的海报……在密密麻麻的信息里，有一张“伙伴计划”的宣传页，那是浙江农林学院曾经与白牛村做过的一次合作，一个老师带着两个学生，对开淘宝店的村民们做一对一的指导培训。我问戴云洪，他们都帮你做什么了呀？
“他们什么都不会，他们不配做大学生，。”戴云洪语气激动，说那是个毫无实际意义的政绩工程。
5
村书记金土根一米六出头，穿着黑色的皮大衣，看起来不那么高级的毛领将他本不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加黝黑，办公室里烟雾环绕，以一种直观的形式展现出主人极重的烟瘾。
金土根喜欢提“互联网+”和“资源整合”两个概念，在他看来，白牛村的模式就是“山核桃+互联网”，且是行业内独领风骚的。
谈到白牛村的未来，他告诉我们下一步计划在村里建设白牛电商小镇，以白牛村的名气为招牌，开展“电商+旅游”模式，吸引外商入驻、外地游客观光。金土根对白牛的名气很自信，他说政府理想的投资规模，是8-10亿，而且得由单个投资商出资。
但是被问及项目何时动工，金土根却说由于杭州市一位领导工作繁忙，奠基仪式要等他抽空参加，于是拖延了三四个月，要到2018年2月才能举行。
时隔2个月，我们再次回到白牛，奠基仪式依然未能实行。
又是黄昏，102省道旁矗立着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印着“白牛电商小镇”的规划图。我们站在这片荒地，看着安静的白牛老街。
| 规划成电商大楼的荒地 |
6
十年狂欢，为白牛村带来了财富与名誉。
工厂、物流、配送、包装，电商给白牛村提供了400多个工作岗位。白牛村农民的人均收入也从2007年的9194元/年增长到30718元/年。而恰好我们在村里的第五天，遇见了来自山东的考察团，当时金土根十分骄傲地告诉我们，考察团过来参观学习，村里可以按人头收费，一个20-30元，因为这项额外收入，村里的财政收入已经由2015年的30多万上升到了100多万。
2018年，也许是白牛村电商面临的第一个转折点。潘小忠的无奈，戴云洪的抱怨，金土根的展望……十年狂欢之后，他们将如何走下去？
记者 | 戚展宁 汤思期 谭筱露 卫潇雨
编辑 | 戚展宁 袁安琪
接下来我们会推送《“农村电商第一村”：十年狂欢以后》系列稿件中的深度报道及人物特稿，敬请期待。
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可以浏览我们的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