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字典价格联盟

【入门】《说文解字》:认识汉字之门|葛兆光

只看楼主 收藏 回复
  • - -
楼主


认识汉字不太难,难的倒是知道每个汉字的来龙去脉;懂汉字的形、音、义比较容易,但穿过汉字洞察造字时代的文化却不容易。好在有《说文解字》,它是通向古文字、也是通向古文化的一扇门。




这里我们要介绍一部字典,它是东汉人许慎所编的《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这是中国最早的一部有系统的字典。


也许有人会说,字典有什么可谈的,这不就是人人会查,碰上认不得的字就翻翻的字书吗?现在这类书有的是,什么《汉语大字典》《中华大字典》《新华字典》,谁家都有一本两本,何必要那么一本正经地介绍它?可是,有三个理由使我们不能不重视它的意义:


第一,在世界所有语言文字中,大概只有中国还使用着直接从象形文字发展出来的符号系统,其他如古埃及文字等早已消亡,且不说英文、法文、德文、俄文,就是亚洲的日文、韩文也逐渐成了拼音文字。要知道,拼音文字已经和它所表示的事物现象相去甚远,“词”与“物”之间的关系几乎无法解释。所以有的学者认为,语言文字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任意的符号”,因此无法探究早期人类语言文字和思维方式的关系。可是汉字却不一样。比如说英文sun,为什么用这三个字母来表示太阳,这似乎没法解释;但汉字“日”,古文作,一看就知道是太阳的象形。这样,汉字就为我们了解古代人的思维方式提供了丰富的资料,也为我们了解自己的语言特征提供了一条坚实的路径。而许慎的《说文》则是了解汉字的最重要的大门,大门一侧是汉字的古代形态,大门的另一侧是汉字的现代形态。打开了这道大门,我们就可以从古到今、顺利地弄清汉民族的语言与思维特征。


第二,如果说《说文》仅仅是一部字典,倒也罢了。但实际上《说文》不仅是字典,而且是汉代经学的产物。汉代经学是中国思想史上极重要的一环,对中国思想影响甚大,经学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如何解释古代经典,而解释经典又需要靠语言文字之学。于是,、思想、文化的一把钥匙。事实上,许慎的《说文》就是为了经学而编的,它与经典解释有很深的关系,因而这部字典又涉及了中国思想史的重大问题。


第三,字典常常是人人皆有而人人都忘的东西。其实,这种看似普通的东西可能是用得最多的,有不少学者和作家是爱读字典的,因为字典会告诉你很多不了解或没时间了解的知识,读《说文》也是一样,更何况它还是通向古文字学、上古文化史的第一道大门。



《说文》的内容与体例


《说文》部头并不大,页数也不多,中华书局曾经出版过缩小的影印本,大概也只有300多页,相当于一本20万字左右的铅印书。而且《说文》收录的字数也不多,比起《中华大字典》《汉语大字典》来,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总共也只有1万字上下,只是上述大字典的几分之一。但是,其重要性却远远在各种字典之上。


《说文》收录9353个“字”,加上“重文”又有1163个,这些字按部首分成了540部,每个字首先列出小篆(或“古文”)字形,然后进行解释。


把字按部首分类,这是许慎《说文》的一大创造。所谓“部首”,就是每一类字有一个可以统辖它们的首领字,这个字常常是这一类字的意符(偶尔体例不纯也有音符)。这个意符用现代通行的话来说,就是表示意义的偏旁,从文字结构上来说,又通常是这一类字共有的一个表形符号,比如说“噤”“听”等字的部首就是“口”。之所以用它们来当部首,可能有三个原因:一是考虑到同一部首下所收的字,由于共同以这个部首为基础,所以,彼此间有意义上的联系。二是许慎心中有一种文字衍生的观念,在他心目中,作为部首的字不仅是决定这一类字意义类别的“统帅”“首脑”,还是这一类字的“祖先”,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一类字都是从它那里孳生发展出来的。这个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文字总是从简单到复杂发展变化的,近人章太炎作《文始》,就认为汉字本有“初文”,而章氏所说的“初文”,大多数就是许慎的部首。三是许慎认为,这些部首和宇宙天地间事物的门类是一致的,部首将文字分为540类,天下事物亦是540类,文字在部首下有条不紊,正如天下的事物各归其类的有条不紊。


在每个字的开端登录的篆体字形,对于现在的人也是很重要的,这绝不是指书法家要用它照猫画虎,或篆刻家要用它镂诸金石,而是指它能给后人指示一条通往更古老的文字的途径。《说文》不仅保存了秦汉之间通用的篆体(包括大、小篆),还收集了逐渐消失的“古文”(六国文字)和逐渐滋生的“或体”“俗体”(汉代民间流行的文字),为我们展示了战国到汉代丰富的文字资料,而这一时期又恰是汉字形态变化最大的时代。我们读《说文》,就可以通过它追溯与破解更早的甲骨文及金文,如果没有它作为中介,也许我们将无法解读那些与现代汉字差异极大的古文字。


当然,对于现代人最为重要的是《说文》对每个字的解释和分析。《说文》中记录了大量词汇的古义和古音,如“自”的古义是“鼻也”,“听”的古义是“笑貌”,都对今人十分有用。但是,《说文》解释和分析的最大意义还不在这里,而是在于它肯定了汉字结构分析的“六书说”对于文字分析的作用,并在《说文》中运用它对每个汉字的字形进行了卓有成效的解析,从而使人们了解了每个汉字的字形结构及字义来源。所谓“六书说”,是指汉字的六种构字法:一是象形,就是用简化的形式画出它所表示的事物,如“犬”作、“人”作等;二是指事,就是用一个抽象的符号在所表示的事物上标志出它的所指,如“本”字就是在木下加一横表示树根;三是会意,就是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字合在一起表示某种含义的字,如“牢”是用“宀”和“牛”合起来表示关牛、羊的地方;四是形声,就是用一个表示意义的形旁和一个表示声音的声旁合成的字,如“伟”是“从人,韦声”;五是转注,关于转注,古今说法不一,可能是指可以与形旁互训的字,也可能是同一部首内引申变化出来的字,也可能是指形体变化但意义相同的孳生字(许慎举例“考”“老”);六是假借,就是本来没有表示这个意义的一个字,便用一个同音字来充当这个字,如来来去去的“来”,是用本义为麦的“来”字充当。这六种构字法虽然还不精确,但已经大体总结了汉字结构的基本特征与种类。许慎在《说文》中就运用了这些构字法,对每一个汉字进行了分析,解释了字义的由来。


用部首分类,用篆、籀、古文表字,用“六书说”为基础的字形分析来解释,这构成了《说文》严密整齐的体例,也奠定了中国字典的基本框架。后来,几乎所有的汉字字典都是在它的基础上发展变化的。所以,可以说《说文》奠定了中国汉字文字学、字典学的基础,也是汉文字从自在状态向自觉状态演化中的关节点。从《说文》起,中国人开始对自己使用的汉字有了明确的、理论的认识。



怎样读《说文》?


前面说,这部《说文》可以读一读,但不了解《说文》的人可能会觉得没法读,所以这里要说一说怎样读《说文》。


读《说文》,首先要懂《说文》解释字的体例。古人解释字主要有三种方法:一是“形训”,是根据字形来解释。比如《左传》宣公十二年:“楚子曰:‘夫文,止戈为武。’”就是说从字形上来看,止、戈两个形旁合起来是个会意字,表示“武”,意思是制止干戈。当然这一解释不太对,但它是根据字形来解释的,这个路子是对的。二是“义训”,是直接陈述字义。这个方法简洁明了,但缺点是没有讲出所以然来。三是“声训”,是用同音或近音字来解释。比如《说文》中有“八,别也”“户,护也”。但使用这个方法要十分小心,弄不好就成了牵强附会。


《说文》用得最多的,是第一种“据形以解义”的“形训”方法,许慎根据“六书说”的理论,几乎对每一个字都作了字形的结构解说,而他对字义的解释,也大多依据这种分析。例如“竹”字:“,冬生草也。象形,下垂者箁箬也。”由此可知“竹”字是个象形字,许慎还告诉读者,“竹”和“草”的不同,就在于它的笋皮与竹箬是下垂的,所以它是象形字。


象形字往往是最古老的“初文”,在汉字中占的比例不太大,更多的是会意,尤其是形声字。例如会意字:“旦,明也。从日见一上,一,地也。”就是说,“旦”字是太阳和大地(日、一)的会意,表示天明。又例如形声字:“,木方受六升。从木,甬声。”就是说,“桶”字的意义和“木”有关,,但声音却与“甬”有关,读作“他奉切”。


比较复杂的,有两种字,一是会意兼形声字,如:“,瑱也。从玉、耳,耳亦声。”就是说“珥”字是从玉、从耳,表示用来作耳饰的玉器,而“耳”字又同时表示它的字音。二是省声字,就是表示字音的那个字没有写全,只写了一部分来象征,例如:“,况词也。从矢,引省声。”说明“矤”是一个虚词,就是表示何况、况且的“矧”字,表示声音的本应是“引”,但它只用了“弓”这一半,所以叫“省”。


以上就是许慎《说文》“据形以训义”的解释体例,此外读者还应该了解《说文》对字音的解释方法。一般的形声字,《说文》都有“从某,某声”“从某、某,某亦声”“从某,某省声”,这样它的大体读音便可以一目了然,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也有不少字,许慎则采用了“读若某”或“读与某同”的直接注音方法,例如“瑂”是“读若眉”,读者就应当参照它所指示的另一字的读音来判断。这里应当提醒一句,古音和今音有大不相同处,切不可用现代字音去套读。


了解了许慎《说文》对字形、字义、字音解释的体例与方法,也许我们就可以读懂读通《说文》了,因为汉字的三个要素就是——形、音、义。


《说文解字》(大字本)内文版式



读《说文》的功用何在?


也许有人会问,就算我们懂得读《说文》的方法了,可我们为什么要读这样一本字典,读了它又有什么用处呢?我以为,读《说文》的直接用途至少有三点。


第一,可以了解现在我们仍然在使用的汉字,尤其是它的字形、字义的来龙去脉。原始汉字是什么样子,现在尚无法得知。虽然大汶口、仰韶等原始遗址的某些器皿上刻的符号,曾被一些专家视为最早的汉字,但毕竟数量有限,难以判断。现在可以知道确定的早期汉字,有殷商刻在甲骨上的卜辞一类的文字,有殷周铸在青铜器上的铭文,再下来就是战国、秦代使用的篆、籀、古文了。此后经汉代隶书到魏晋以后的楷书,便形成了现在通用的文字。其中,汉字形变最为巨大的是篆、隶之间的那一次,这次变化使我们现在使用的汉字距离原始汉字开始遥远了,很多字失去了造字时的基本形状,于是,我们常常不明白这些字为什么这样写,为什么是这个意思。可是如果我们读《说文》,看看它对字形的分析,看看它保存的篆、籀、古文,那么,很多疑问就能迎刃而解,因为篆、籀、古文毕竟保存了较多的汉字原型,而到了隶、楷书就变化较大了。例如“衆”“聚”二字,《说文》指出:“,多也。从,目衆意。”“ ,会也。从,取声。”于是我们知道,“衆”“聚”的下半部原来是一个三个人形组成的“”(即简化字“众”),而“”字的意思就是“衆立也”,表示人多,故而“衆”也表示多,“聚”也表示聚合、会合。可见,读《说文》了解古代字形结构,对理解现在使用的汉字是大有好处的,甚至还能从《说文》所说的字本义来分析字义的逐渐演变过程。


第二,《说文》也是我们探索更古老的汉字字形、字义的一个大门。前面我们说过,古今字形变异最大的就是篆、隶之间,而篆又正是上承甲骨、金文,下启隶书、楷书的中间环节,就像隔断古今的大门,但如果能打开这个大门,那么,它又是沟通古今的一条坦途。因而《说文》在识别古文字上是极其重要的,如果不读《说文》,那些更古的甲骨文、金文就可能无法认识。例如甲骨文中有,这是个什么字呢?一看《说文》,其中有,是“草木之初也。从上贯,将生枝叶也,,地也”,于是恍然大悟,原来就是“才”字, 就是草木()还没有冒出来地面()的形状。可见,《说文》就是通向古文字的一扇门户。


第三,《说文》还是我们考察中国古代文化的绝好材料。《说文》所收的字(词与字在中国古汉语中分别不是很大)是古人使用过的,古人的一些偏好、习俗,以及对万事万物的理解和想象常常反映在这里面。有很多人都指出,如果把《说文》和我们现在的常用字表对照,就可以看到古今的不同。比如,《说文》示部有62个字,除了“社”“祈”“神”“秘(祕)”“祖”“祝”“祥”“禁”“福”“祸”“斋(古字作斎)”“禅”这12个字现在还常用外,其他的都几乎接近绝迹,就连这12个字也改变了一些意思,否则恐怕也会被打入冷宫。可是,古人创造了示部这么多字,绝不是为了好玩,而是字字有其用途的。原来古人重视祭祀,大至祭天地,中至祭祖先,小至祭灶台,名目繁多。为了区别这些不同的祭祀仪式,便有了这些不同的示部字,比如“祫”是“大合祭先祖”,“禘”是王正月郊祭天及先祖,等等。从这些今人已经很陌生的字里,我们可以看到古代社会的一个很重要的侧面,也证实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古话。我们知道,文化常常表现在语言上,语言的特征常常就是文化的密码,作为语言记录的符号,文字系统中往往蕴藏了丰富的文化资料,上面举的只是极普通的例子。


最后,我们也要注意,即《说文》一书也有一些错误,读它的时候应当小心,毕竟许慎一人知识有限,思考未周,而后来的学者经过长期研究,发掘材料,对它有不少匡正。例如,在部首的安排上,许慎就有自相矛盾之处,像“白”和“自”,他自己就说“此(指‘白’)亦‘自’字也”,甲骨卜辞中表示“自”(即后来的“鼻”字)的有,也有,金文中表示“自”的有,显然许慎误把它们当成了两个不同的字而分作了两个部首。又像“蓐”“教”“箕”“雲”,本可属入艸、攴、竹、雨各部,许慎却又为它们另立了部首,这显然违背了建部首的本义。还有一些更以表音的声旁为部首,像“句”“不”等等。以“句”部为例,句部下所收“拘”“笱”“鉤”三字“句”皆为声旁,虽然“句”义或有会意的功用,但完全可以将三字分入手、竹、金部。这显然是许慎自乱其例,违背了“以形说义”的原则。特别要小心的是,由于许慎没有看到甲骨文等更早的文字,所以在分析字形时也出现了不少错误,比如“牢”字解释成“从牛冬省”简直莫名其妙,其实在甲骨文、金文中“牢”是个从牛、从宀的会意字;“企”字解释成“从人,止声”,其实应是“从人、从止”等等,这里就不一一举例了。


节选自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国经典十种》


葛兆光著

书号:9787101062229



阅读链接:



推荐阅读:

说文解字》(附音序、笔画检字)

长按并识别上方二维码可以了解图书详情及快速购买


(统筹:启正;编辑:平安)


举报 | 1楼 回复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