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燕郊纪事 一个群众演员的伤心事

父亲通常凌晨4点就醒来了，他也觉得奇怪，以前在老家6点多也不见得会醒，“我还是回江西吧，这样下去，身体会搞垮的。”此外，除了做饭和家务，做了一辈子农民还不会说普通话的父亲终日坐在11楼家里的电视机前消磨时光，面色菜青、沉郁——父亲67岁了，跟我定居燕郊的晚年难得看到一回笑脸，我心疼父亲，想让他回家，但老婆不同意，“你爸走了，我们的饭谁做，我们都上着班呢……再说，燕郊这样的老人多了去了，适应了就好……”

老婆和父亲不怎么交流，每周天，除了给父亲200元钱，交待要买些什么菜，就是餐桌上对父亲的手艺品评论足，淡了、辣了、咸了，总是一张批评的不苟言笑的脸——挟在中间，我左右为难，日复一日纠结地过着。他们都是我极其重要的人，母亲过世后，父亲一个人在偏远的乡下生活着，期间，我动员远嫁广东的妹妹接父亲去住一段时间。然而，仅仅过去了三个月，刚来北漂的我，就几次接到了父亲要回家的电话，妹妹生了两个女儿，在婆家不被待见，父亲每次电话里都跟我说，“算了，不能再给小英添麻烦……还是回老家吧，老家自在。”我想把父亲接到身边，但地下室显然不适合一个老年人生活；也不能回去，我的明星梦在北京还没有开始呢——我长得高大帅气，五官也有特点，几个认识我的女人都说，我和王宝强之间，只差一个运气的距离。

我相信未来的美好，在凌晨5点的北影厂门前，人群里，我常常被一些剧组的领头人选中，有时去怀柔、涿州，有时还要去内蒙古、山西等地呆上几天。对电影我越来越有感觉，深信二年后会在群众演员中脱颖而出，一次古装戏中，陈凯歌重重地拍过我的肩膀也这样给我鼓励。上升状态中，终于有一天我走进了《道士下山》的片场——一个说不上漂亮但看着也凑合的密云女孩也在这里做场务，她竟然想云雨之欢想得发狂，我们认识的第三天，曲尽人散的晚上，岩石后的黑暗中，我们进行了一场很是欢畅淋漓的房事。问题就在于此，后来，我喜欢上了另一个面容清秀性格像我死去母亲那般温柔的山东女孩，但她不依不饶，步步紧逼，甚至放言我是个到处的下流坯子——孤身一人我不知如何处理这事，最后，大街上，我听从了一个道装打扮长须飘飘的算命先生的安排：走吧，走为上策，如果那个山东女孩愿意跟你的话，最好带她一起远走高飞。

但我还是不想离开北京，对新地方的选择，听从了一个老乡的建议：燕郊。在燕郊，我租着一居室，什么女人也没有，战争结束了，但演艺事业跟着突然下行。我的演艺情结竟然还那样强烈，我感到我做错了什么。几个月后，我又搬回到北京，又开始凌晨5点起床，在北影门前游荡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归属感，但奇怪的是，北影门前好像没以前热闹了，我们多半的时间靠插浑打科打发沉闷无比的时间。“这段时间你哪去了，人间蒸发了？”一个好久不见的瘦高哥们还说，那个令众人开心的密云女子死了，死于一场他并不清楚的意外。哥们的话，让我想起那个属于我们却永不会再来的夜晚。“记得吗，那个山东女孩，跟胸上有刺青的伍一好了，听说都结婚了！”怅然间，哥们又说，“你没再找一个？戏子有的是，我找了一个安徽妞，哪天带你看看。”是一个好妞，一天黄昏，她在地下室里给我们们做面条，我看到她的丰满、热情，还有含羞的媚眼。她或许更适合我，我们悄悄地加了微信，聊着聊着，我越来越想得她发烫……

那个黑暗、阴冷、脏乱的地方就别住了吧，一天，我把她带到燕郊一处阳光充沛的二居室，“这个可以有，我们在一起，在燕郊买个房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咬咬牙，这确实只是一件有点难的事儿。2009年那年春天，燕郊北非常偏僻，房价不到4000，几万的首付，我们一起一个月就凑齐了，她掏了六成——从此我们生活在一个68平的小二居室里，我在一家武术培训机构上班，她在物美做导购。2012年夏天，父亲终于被我说服远道而来，只是几年过去了，始终无法适应这里需要借助电梯和普通话的北方生活，不时流着口水的嘴里，常常用家乡话念叨着深深留存在记忆里的故乡的人事风情——说不上幸福的父亲的晚年，有时我觉得心碎，还觉得老婆，是她把这件事在弄得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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