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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诗”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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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诗”之辨

   谜中的“风”“诗”之辨,由来已久。其实说久也不久,算来头尾不过三十馀年而已,此前的国初、民初乃至逊清、前明,绝无此纷争。现今略有闲暇,便拈起这段公案,再作一二探讨,权当继续打发日子,也就不以“吾生有涯而知无涯”那些浑话来搪塞了。若果能勾起年轻一代谜友们的兴趣,自不妨看作是笔者的抛砖引玉。


                                   一


上世纪的1984年,我曾在吉林长春《九州谜萃》第2期《此风不可长》文中做过一点肤浅的考证:《辞海·语词分册》“风”字条注:“······6.《诗》的六义之一。7.民歌。”《文心雕龙·乐府》:“匹夫匹妇,讴吟土风。”《词源》“风”字条注:“歌谣也,诗有国风,古太史陈诗以观其国之风俗,故谓之风。”并言:很明显,这个“风”字只能当做“民歌”或“歌谣”;而民歌、歌谣充其量也只能算是“诗”的一种体裁。至于“诗的六义之一”,经查《中华大字典》“风”字条注:“诗关雎序: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无罪,闻之足戒故曰风。”由此可知,“风”含讽刺、规劝、教化之意,是诗义所涵的六个内容之一。

我在文中所举之例,乃是1984年6月上海《采风》报“采风有奖猜谜”的第一条谜“《民歌集》”(报、刊名各一)采风、文汇”。我认为这是一条准确运用“风”字义项,令人无懈可击的谜作。想当年参加过这项活动,至今健在的沪上老谜友应该记忆犹新吧。与此同时,我又拿群众现场猜射的实例作反证:“歪诗(四字常言)不正之风”这条谜,悬诸壁上,经久难下。最后揭晓时,遂有多人提出疑问:“风”就是“诗”吗?“诗”怎能仅仅是“风”?可见,谜人内部制谜交流时,即便勉强说得通,广大猜众还是难以接受的,更何况他们言之有据,质之有理?

接着我又对此作了寻绎:如果说,“风”扣“诗”系从《诗经》中的“国风”篇而来,那么,任人皆知,《诗经》由“风”、“雅”、“颂”三个部分所组成,则“雅”、“颂”都可扣“诗”。或者说,“风”扣“诗”系从“风人”即“诗人”而来,那么“骚人”呢,难道不是“诗人”么?(《辞海》“风人”条释:“犹诗人”;“骚人”条释:“屈原作《离骚》,后因称诗人为骚人。”)则“骚”也可扣“诗”。据此,“歌”、“谣”、“词”(《辞海》释:“诗歌的一种体裁”)、“行”(《辞海》释:“古诗的一种体裁”)、“吟”(《辞海》释:“诗体的名称,如秦妇吟、天姥吟、梁甫吟”)等,无一不可扣“诗”。推而广之,“引”(如丹青引、箜篌引)、“曲”(如塞上曲、塞下曲),以至于词的“令”、“慢”、“近”、“调”······,无疑都能扣“诗”。但是,几曾见有人慷而慨之拈来入谜?

拙文《此风不可长》发表数年后,一日忽在《中国谜报》上读到金寅先生谈“风”“诗”关系一文,金的意见是:因有“风人”“风人体”之类词汇存在,“风”可以扣合“诗”。由于我的灯谜书报收藏活动起步较晚,早年的《中国谜报》保管不善,有几张付之阙如,其中便有刊载金文的这期,以至于仅记得金先生在论断时并未引征书句及出处,是耶非耶,语焉不详,无法据之复勘了。及至后来,我有余力购置了汉语大词典出版社出版的12卷本21册《汉语大词典》(含附录·索隐本),无意间翻检到“风”字条,始明白金先生的论据,应是出于此籍无疑。 

 此一悬案,迤逦至2014年,文木先生如我所请,慨序拙著《沐云斋文虎类稿》。在这篇锦心绣口,情深意长,海内外谜友、文友均誉为当世“燕许大手笔”的序言中,文先生别具只眼地指出了“风”“诗”训诂的关捩:

“兄早期短文《此“风”不可长》,其中观点亦有待商榷。‘风’之训‘诗’,非自《诗经》‘六义’来,亦不以‘风人’为据。《汉语大词典》风[fēng]‘指乡土乐曲;民间歌谣’条中称‘亦泛指诗作’。例句为清刘大櫆《沈茮园诗序》:‘沈君茮园出其平生所为诗曰《初卉集》者视余,余读之终篇,叹嗟不能去,曰:此盛世之风也。’虽有‘孤证’之嫌,但赫然在籍,不当无视。该典还称‘雅’亦借指诗文。举清·汪懋麟《喜汤西厓至京》诗:‘韩诗柳雅纷雄才,谑浪诙谐让饥朔’为例。鲁迅《汉文学史纲要》亦云:‘风者,闾巷之情诗;雅者,朝廷之乐歌;颂者,宗庙之乐歌也。’虽不出《诗》之六义,仍可与‘雅’字同为佐证。此举两端,乃一家之言。”

文木兄之训,条理清晰,广征博引,并及“两端”(风、诗本义与推及雅、颂),言简意赅。其虽谦称“一家之言”,实深为吾人服膺。

 

                                     二

 

 从两位先生用于论证和阐释的书据来推断,多系引自《汉语大词典》。这是因为,与《康熙字典》《中华大字典》《汉语大字典》《辞源》《辞海》,以及《近代汉语大词典》(此书界定唐至清为“近代”)等同类辞书相比,《汉语大词典》所收之字,非但义项详尽,而且所收词条最为丰富。

 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1年9月第2版《汉语大词典》第12卷上“风”字条下,根据其“音变义亦变”的原则,按第一声、第四声、原第三声今第四声,三读分别载有26个、4个、2个,共32个义项。其中读第一声中的第18项云:“《诗》六义之一。指《诗经》中三种诗歌类型的一种,即《国风》这一部分。《诗序》:‘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风骨》:‘《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又《辨骚》:‘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宋朱熹《<诗集传>序》:‘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下面的第19项云:“指乡土乐曲;民间歌谣。《左传·成公九年》:‘言称先职,不背本也;乐操土风,不忘旧也。’杨伯峻注:‘土风,本乡本土乐调。’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乐府》:‘匹夫庶妇,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乐胥被律,志感丝篁,气变金石。’亦泛指诗作。清刘大櫆《沈茮园诗序》:‘沈君茮园出其平生所为诗曰《初卉集》者视余,余读之终篇,叹嗟不能去,曰:此盛世之风也。’”

《汉语大词典》用“风”字打头组词的词条共有806个,其中有关“风人”者三: 

“风人”条释曰:“1.指古代采集民歌风俗等以观民风的官员。南朝梁《文心雕龙·明诗》:‘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第三篇:‘周室寖衰,风人辍采;故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2.诗人。《文选·曹植<求通亲亲表>》:‘是以雍雍穆穆,风人咏之。’吕延济注:‘风人,诗人也。’宋苏轼《谢惠生日诗启》之二:‘伏蒙某官,以某生辰,特贻佳什。允也风人之作,灿然华衮之荣。’清张维屏《三元里》诗:“魏绛和戎且解忧,风人慷慨赋同仇。’3.见‘风人体’。”

“风人诗”条释曰:“古代民歌的一种。《类说》卷五一引唐吴竞《乐府解题》‘梁简文《风人诗》上句一语,用下句释之成文。’宋葛立方《韵语阳秋》卷四:‘《乐府解题》以此格为“风人诗”,取陈诗以观民风,示不显言之意。’宋吴聿《观林诗话》:‘乐府有“风人诗”,如“围棋烧败絮,著子故依然”之类是也。’”

“风人体”条释曰:“古代民歌的一种体裁。清翟灏《通俗编·识馀》‘六朝乐府《子夜》《读曲》等歌,语多双关借意,唐人谓之风人体,以本风俗之言也。’亦省称‘风人’。宋严羽《沧浪诗话·诗体》:‘论杂体则有风人。’郭绍虞校释:‘“风人”云者,谓其体从民歌中来。’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八:‘其词微而显。得风人之体。’”

 以上所引文木兄语与《汉语大词典》中书证,为审慎起见,除了通过度娘先行搜索外,赖沐云斋所藏纸本文史典籍颇夥,我还尽量检索翻查,一一做了复核。例如,刘大櫆《沈茮园诗序》,即查证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12月1版,2008年7月2印的《刘大櫆集》。又如汪懋麟《喜汤西厓至京》诗,则查证了上古1980年10月1版1印,同时出版的影印本《百尺梧桐阁集》和《百尺梧桐阁遗稿》。  


                         三

 

 通过上述文本资料,眼明人不难看出,若依《汉语大词典》以外的任何一部辞书,或是在网上搜索“百度百科”,单字“风”的诸般释义中,也大都缺乏直接对应“诗”字入谜,产生扣合关系的理据。但《汉语大词典》的编纂者们偏不信邪,于是在征引刘勰《文心雕龙·乐府》“匹夫庶妇,讴吟土风······”之后,加了一句“亦泛指诗作”的断语。看来,“风”“诗”相扣的依据,当尽数在此了。至于单字主条32项释义下所例举的806个单词或词组,因为其任务仅在承担解词而非解字,故其单字义是不能以偏概全的,这是语义学、训诂学家们的通识。所以,文木兄要说“‘风’之训‘诗’,非自《诗经》‘六义’来,亦不以‘风人’为据”,这恐怕也是有感于这句“亦泛指诗作”而发。如是我观,举凡“风人”“风人诗”“风人体”,皆是自郐以下,曷足论矣!  

 文木兄学富五车,襟怀坦荡,向以“志于道,游于艺”劝勉同仁,堪称“雅量涵高远,。且素以治学严谨著称,尤善治文字训诂之学,其“文字永远落后于语言,灯谜训字也应有‘不唯书’的勇气”,诚乃高标进取之夫子自道,令人瞩目向往;其训谜中“钟”、“梁”、“关”、“考”等字,均淋漓剀切,让人心悦诚服。 

 即如“风”“诗”之判,亦当“谜有别才,非关书也,谜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及其至”(套严羽《沧浪诗话》语)。“风”与“诗”之分置底面,孰面孰底?是“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于衢千里明”,抑或“前茅虑无,中权后劲”?且尚需具概念大小之考量,形同借代之反睠。其间分寸之拿捏,消息机关,具体而微,唯“奉者当心”,未可一概而论。再者,“雅”(“该典还称‘雅’亦借指诗文”——引文木语)“骚”“歌”“谣”“吟”······诸文体扣合“诗”字,能与“风”享受同等待遇否?凡此种种,似皆可纳入继续探索,不断辨明的范围之中。

 1993年1月《中华谜书集成》第二册问世,我奉郭老龙春之嘱校勘这部旷世谜学巨典,同时酝酿编写《中华谜书集成鉴赏辞典》(后改名《历代灯谜赏析》)。在此以及后来的《百年谜品》撰写过程中,大量通读古今谜作,一是份内之事,二是留心多年前发表的糗文《此“风”不可长》——“风”“诗”之扣,到底在前人谜作中有无滥觞。但努力的结果却让我失望,因此只好在《沐云斋谜话》中感喟道:“以‘诗’作‘风’,遍读古谜以及柯、郑、马、韦、吴诸当代大家包括海外高人谜作,却始终难觅踪迹。是否这些先贤巨擘们都不知“风”字的诸般义项呢?”岂知延宕至今春为《薛凤昌杯论文集》作序,亟需重读薛氏《邃汉斋谜话》时,这才从中发现了清末民初吴江谜家沈中路的这条作品(抵赖一下:我自诩“通读古谜”,但却遗漏了历代谜话所引用之谜,罪衍理应归诸《集成》还未出齐,呵呵):

 

    一自汉家骖乘祸,编诗怕诵《黍离》篇(病症二)霍乱、伤风

 

 谜面上句用霍光故事。《汉书·霍光传》:“宣帝始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霍氏之祸延及儿孙,悉自此始。《黍离》是《诗经·王风》的劈首一篇。关于《王风·黍离》的背景,《毛诗序》说:“《黍离》,闵(悯)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悯)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底词“霍乱”言霍氏之祸乱,“伤风”言伤感于王风。沈氏此谜在扣合技巧上属于“分扣体”,或说也同于诗钟创作中的“分咏格”。然而,后一句所扣之“风”字,既如生铁铸成,又似大纛高扬,今人纵费尽移山气力,实难撼动它半分。现当代多如过江之鲫的大谜家们,休说分我杯羹,恐怕也只剩下望洋兴叹的份儿了。


                                    四

 

 “风”字字义原有32项之多,其中竟有极为常见者,尚未被开发利用,推而广之。譬如“风”字的“景象、风景、风光”义,就被每一部辞书所收录,甚至《现汉》——《现代汉语词典》,以及普通学生小词典,无不作为主词条而赫然存在于其中。遗憾的是,我们谜人的作品中,却几乎读不到底或面上的“风”作“景象”义扣合者。有感于此,我前年特意尝试创作了一谜:

 

   “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

                                             (普宁谜友连谜号)杨志远·远风

 

 杜牧《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诗中的“千里莺啼绿映红”一句,明·杨慎《升庵诗话》云:“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若作十里,则莺啼绿红之景,村郭、楼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 因此,他主张将“千里”改为“十里”。要不要将“千里”改为“十里”?为什么?清·何文焕《历代诗话考索》则驳曰:“即作十里,亦未必尽听得着,看得见。题云《江南春》,江南方广千里,千里之中,莺啼而绿映焉,水村山郭无处无酒旗,四百八十寺楼台多在烟雨中也。此诗之意既广,不得专指一处,故总而命曰《江南春》。”谜底据杨升庵语顿读作“杨志/远远风”,解其意为:杨慎的意向是远远的风景。其中“志”字,度娘给出的第一释义是“意向”,而“风”字,无巧不巧地能作“风景”“景象”解了。此谜初出,即不乏“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谜友点赞、激赏,当然也包括满意度甚高的杨志远本人在内。

 “风”字的含义丰富多元,因此我们不必死抱着名词一途。动、形等词,分明都是可供耕耘的园地,任凭驰骋的坦途。只要不刻舟求剑、胶柱鼓瑟,并注意尽量少用生命力弱、传播度低的义项,运之入谜,使之成一奇葩,大放光彩,乃是指日可待的事。

 众所周知,中国的灯谜艺术,是以汉字的义、形、音变化为基础的,特别是庞杂繁衍的字、词义,因其使用量大,更应认真辨析,慎重撷取。切不可变得让一般民众,甚至有着良好文字学素养的人也产生费解。


                       (丙申年腊冬急就于鹏城沐云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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