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

姥爷

                    作者：須盡歡

姥爷真的老了。

邻里说，你姥爷打小就出息，自个儿去投奔了大师傅才学得了这一身木匠本领。你看你家这房子，前边儿李叔叔家，整个南庙北阁楼，都是你姥爷一手操办的。从别人口里说出来的的话总是顺耳，听的我心痒痒的，不像姥姥，总是让姥爷在家老实坐着，老师说能者多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你看，姥姥就是没文化。

姥爷在学成归来后已经是媒人常来家串门的年纪了。媒人的红线牵到一户姓韩的人家时，姥爷满心欢喜的花了一个晌午的时间去村里东瞟西看。要论以前，他眼里也只不过是装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过活，可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让自己的庄稼脑子流转风水，择选安居。没过多久，他将上报村委会的那处猪草地打理成了平原，那里还种着一棵新近移植的苹果苗。渐渐的，粗壮繁盛的苹果树摇落下一地成熟的果实，韩氏的肚子也摇落下满院子的稚嫩欢笑。

台历还没有泛黄的那些年，姥爷不是我的姥爷。他是挑担子走在兄弟姊妹前面的长子，还是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崽子的爹。刨子，斧头，墨斗，一大早就随着姥爷的消失而消失。那些东西，别看灰头土脑的，却总能给他瘦弱的阿弟换来一些不常见的营养品，总能给小崽子们置办来过年的布匹和年货。在房梁那种高处呆的久了，家里的平砖地似乎是不合他心意了，不等坐一会儿他便浑身不自在，总要忙起来，有时实在是没了活儿干，就任尔东西南北风，苹果树叶子也值得好好堆拢一番了。

大大方方的挂历舒展开，姥爷成了周围一群孩子的姥爷。在语文老师还没有将课本翻到“理想”的那个章节，在同桌邻座的孩子们虎头虎脑的抢着糖果吃的时候，我自恃已经将理想温习了不知多少遍。我让姥爷答应等我长大教给我他这身木匠技艺，姥爷说会像种苹果苗一样将慧根种在我的身体里。这声承诺有着无穷的魔力，让我深陷幻想的童年拔地而建起高楼，那像是比小小的村庄里南庙北阁楼更高的所在，或许会帮助我出类拔萃，飞驰在云端。

这一年，家里添了电子表，还带着整点报时的哒哒声。只不过姥爷总是数不清它究竟是响了多少声，有时突然机警起来，眼中闪过狡黠的目光然后告诉我正确的答案，那种目光像是为电锯未把他的听力完全摧残而得意洋洋。长久的日月里，他经手的工程都精致得让人称心如意，可不为人熟知的是，那却是一双覆着枯树皮颜色似的手，朽败，一点也不精致。

与此同时，村子里大大小小的房屋也在衰败。除了少数的几栋干部门第还在挺着，家家户户都在趁新年将代表着陈年旧月的东西燃一堆篝火。不知不觉，我也将那个关于木匠的理想丢了进去。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供人凭吊，毫无生气。

姥爷亲自砍掉了那棵像他一样老的苹果树，那天，他累的出了满身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