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方言“木囊”（音）略谈

我们知道，任何一种文化现象的产生、形成，绝不是一个直观的平面，其背后多少都存在一些简单或复杂的因素。在今天陕西关中地区，人们日常交流对话时偶尔会使用一组方言词语——“木囊（音）”。那么，究竟“木囊”表示什么意思呢？是否存在一些特殊的历史文化渊源？

一个人做事动作迟缓，慢慢吞吞，思维不够敏捷，比较浪费时间，关中乡间的土话会说：“这个人木囊（或音mù nang）得很！”“这人做事太木囊了！”如两人一块儿赶路，一人落在后边，前人等得颇不耐烦，对后边人说：“走快点……你木囊得很！”或者，直接用来形容一个人平日的处事风格，甚至于他的性格，如“这人做事经常木木囊囊的！”“那就是个木囊人！”等等。

稍加分析，我们可以断定，方言辞汇“木囊”，也的确承载了深厚的历史文化信息。它应是汉语辞汇“木讷（音mù nè）”发展而逐渐变音的结果。在目前通行的普通话语中，“木讷”一词还有应用。《新华字典》解释说：“讷，语言迟钝，不善讲话。”《现代汉语词典》“木”与“讷”条下分别组词，有“质朴”和“（说话）迟钝”之义。从实际应用来看，一般形容那些反应较慢、做事磨蹭、行动迟缓，相对比较呆头呆脑的人。含义与关中方言大致有相似之处。

追溯历史，先秦时期儒家文献《论语》中已经出现“木讷”的说法。《论语·子路》篇云：“子曰：刚、毅、木、讷，近仁。”三国曹魏时，何晏等人所著《论语集解》引王肃注曰：“木，质朴；讷，迟钝。”即指一个人质朴，不善辞令。也就是说，先贤圣人孔子认为，一个具有刚强、果敢、质朴、言语谨慎四种优良品质的人，就靠近“仁”的境界了。孔子思想的内容非常广博，、教育等许多方面，但最基本的核心即是“仁”。《论语·八佾》篇孔子即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说明人们只有具备仁德的基础，学礼乐、做学问才具有真正的意义。在孔子看来，仁德是做人的根本，而刚毅果断、言行谨慎才是靠近仁德的最高境界。所以，《论语·里仁》篇又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即是告诉人们一定要做事勤快，谨慎说话。

以孔子所论为发端，词语“木讷”在古代往往表示一个人质朴而不善言辞，具有明显的褒义色彩。《史记·李将军列传》记载：“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即是说，西汉著名的“飞将军”李广，英勇异常，屡次击败匈奴人，但他为人不善辞令，沉默寡言，即使平日闲暇，也与人在地上指画，谈论行军布阵的事情，并以射箭作为赌酒消遣的游戏。史书记载，辅佐高祖刘邦建立汉朝、居功甚伟的周勃，也是质朴而不善言谈，所谓“为人木强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果然，在刘邦、吕后相继去世后，诸吕把持朝政。在他们形将乱政之际，周勃和陈平等人主动联合，先发制人，果断迎立代王刘恒（汉文帝）即位皇帝，为安定刘氏天下发挥了主要作用。因此，《后汉书·韦彪传》载，东汉韦彪曾上疏汉章帝，建言整顿朝政，改善选官置吏方法时，即说：“宜鉴啬夫捷急之对，深思绛侯木讷之功也。”明白地指出了绛侯周勃这种木讷谨慎性格的好处。，东晋葛洪“为人木讷，不好荣利，闭门却扫，未尝交游。”即质朴而不善言谈，不喜荣华富贵，闭门谢客，不和外界交游往来，潜心学问，所以后来才成为著名的道家学者。宋人欧阳修有诗云：“巧辩纵横而可喜，忠言质朴而多讷。”黄庭坚亦云：“木讷赤子心，百巧令人老。”可见，木讷作为人的品性，朴实淳厚，天真率性，大多时候被认为是人的一种美德，明显具有褒义色彩。

因此，在古代，一个木讷的人往往表现出言语迟钝，思维、行为不敏捷的外在特点。

回过头来看，今天不论是普通话还是关中方言中，“木讷”一词已稍具些许贬义色彩。关中方言里的“木囊”即“木讷”，单指一个人做事时行为、动作比较迟缓，思维较慢，相比古代汉语，它的意思已基本滤去了其原本表达一个人内在的精神品性，而是更着重于外在表象的具体动作方面。所以说，今天“木讷”一词应用的范围变化的更趋狭隘了。这些也比较符合中国汉语辞汇历史发展演化的一些特点。

在关中农村，时常可以碰见，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农人，经常从嘴里会吐出类似“木囊”等多个、附带着满满泥土气息的词句，让一个外来的陌生人不知所云。其实，仔细考究，或许都是一些雅言古语。因为，陕西关中的悠久历史与璀璨文化表现，不仅仅在于地面或地下留存的大量古代遗迹和器物，也包括人们习见的方言土话，其中，蕴藏的许多非物质、珍贵的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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