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来的勇气谈文案

先看一份书单——

《周易》24207字，《尚书》25800字，《毛诗》39224字，《周礼》45806字，《仪礼》56115字，《礼记》99020字，《左传》196845字，《公羊》44075字，《縠梁》 41512字，《论语》13700字，《孝经》1903字，《尔雅》13113字，《孟子》34685字，《大学》1753字，《中庸》3568字。

这是中国古代的读书人，成为秀才必须熟读的部分书，共计64万字。

绝对有人不服——切！这很多吗？劳资看一部《鬼吹灯》，就200万字呢。

读书和读书，是不一样的。

古人所谓的熟读，到什么程度才算熟透？举个例子。

某人随便说一句：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

作为一个秀才，听懂是必须的，你还有义务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和它的上下句，并大声说出来：梁惠王章句下——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

好，哪位熟读《鬼吹灯》的神仙，别挨电脑和手机，告诉我“其实那都是魔鬼布置的陷阱，引诱人们去死在里边。不过胡大会保佑咱们的，阿拉胡阿嘛”这一句，是个什么讲究。

你大概觉得我矫情，那接着说。

 

 

应该有很多人都有过这样一位老师——

他和别人不一样，什么都不拿，甩脚甩手走进课堂。

“老师好”“同学们好”“坐下”这一套程序，照例走完。

他咳嗽一声，按着课桌，四周环视，慢条斯理说：大家打开课本第二十三页，上一课我们讲完了艰难的法兰西共和之路。这一课，我们讲德意志帝国的君主立宪制，大家注意第二十三页右下角，最后一段的第五行，出现了一个人名——卑斯麦。

还记得这个老师吗？

他教授着我们的历史、，他将一整本课本煮熟了，嚼碎了，咽在肚里。然后像水龙头一样，立在讲台上，随拧随开，小河徐来。

这样的老师，。

你有没有一本书——不不不——哪怕一篇文章，熟到这个程度？

我敢打赌，你我一样，总是依稀记得某个残破的句子或词，不太确定，于是请度娘去找，找来复制加粘贴，再摆出一副学富五车的架势。

这是使诈。

 

 

我在很多地方提到过我的外公。

再提一次，以膜拜和怀念之名。

我感谢读私塾出身的外公，在我生命中，立了一个读书人的标本。

两个场景，像两道山梁，我至今仍只能仰视。

之一，讲三国。外公讲三国，不像说书人，没有半点再加工，就是一个背诵。但尽管如此，也是摇头晃脑，声情并茂。

八十五六岁时，眼睛都不太看得清了，你只需跟他说一声“来段三国吧”。他瞬间精神矍铄，捋着胡须，不可断流——

却说李、郭二贼欲弑献帝。张济、樊稠谏曰：“不可。今日若便杀之，恐众人不服，不如仍旧奉之为主，赚诸侯入关，先去其羽翼，然后杀之，天下可图也。”李、郭二人从其言，按住兵器。

之二，附近中学的语文老师，久闻外公诗书满腹，心中并不恭服。赶上村里有人亡故，便借着老家写祭幛的习俗，来找外公踢场子。

所谓祭幛，就是用竹竿将新的棉布撑起来，写一句四字的祭奠用语，送到孝家。尔后，丧事一过，可以把布拿来做个用途。

老师们说：您给写二十个不一样的祭语吧。

此处，我斗胆挑衅那许多整日里在朋友圈中，指点文案江山的大师们，来来来，试着写二十个——是不是除了永垂不朽，万古长青，音容宛在——再也想不出来了？

当然，你拿“我好想你”凑数，那也是你的自由。

其时，外公稍加思索，提笔而就——

梓里同悲，典型安仰，硕德流芳，一别千古，雅训永好，松柏著青，福寿咸归，含笑九泉，大德百世，风落长空，瑶池赴召，萱花凋谢，齿德兼隆，名望常昭，泣血稽颡，兰摧玉折，百身何赎，室迩人远，人百其身，昊天不吊。

而今，外公不在，永无醒言。

 

 

下午，云哲和我聊一个现象。

他很诧异，为什么很多牛逼的人过得凄惶，而傻逼的人却过得滋润。

我是这么回答的：柏杨说，在粪缸里，越是得意的，就越肮脏。

不少睥睨天下的老师，总是遏制不住来布文案的道。君可见，朋友圈里隔三岔五便有几个指点江山的帖。

我想，大概这些人，总归是受了某种朝拜的，不然生不出这么大的勇气来。或者是粉丝的掌声，或者是商家的银子，或者是时代的纵容，也或者他掐住文字的脖子，可以执掌生死大事。

但我凭心论，虽是靠文字吃饭，却从来不敢大言。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我不过是流沙里最不起眼的一颗。

每临案几，心生敬畏。写几句，一定要回头细读，生怕有小瑕微疵，惹人笑话。

尤其是拿钱给人写字这事，总是越受认可，心里越不安。我深知，那不是我的文章有多好，只是我捏着鼻子做的这道菜，终于被某人喜爱。

这就像井底的一只蛙，为一群蛙描述天空，蛙们深觉精彩，集体膜拜。

而这得意的蛙，竟然就要撰写《天体论》了。

悲哀。

 

 

我总跟我的同事们说，把梦想先放一放。

你与其现在就谋划着开宗立派，莫不如打开《新华字典》，每天认识一个新字。

这样的话，到有一天，你终归可以幸福地发现——

关于文化，你虽然未必真懂，但万幸算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