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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俗大雅的关中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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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觉得陕西话土气,生顶冷噌,难登大雅之堂,其实自建都陕西的西周始,关中方言被称为“雅言”。《诗谱》载:“商王不风不雅,而雅者放自。”《论语》记载孔子教子时说:“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秦统一了文字,汉代的大一统格局、大融合,更促使了关中话的发展,唐代达到鼎盛。上至皇帝大臣,下到黎民百姓、国外使节均说关中话。也就是说从秦到唐,关中话是标准的“普通话”。

关中方言是西北地区最具代表性的方言之一,属于汉藏语系-汉语-中原官话,代表方言为西安方言,分为东府话和西府话。前者包括西安市、渭南市、铜川市、咸阳市大部、商洛市下属商州—洛南—丹凤—山阳及延安市的黄龙—洛川—黄陵—富县一带;后者包括宝鸡市、甘肃天水、庆阳、平凉和宁夏固原市。虽然那时的关中话和现在的关中话有一定区别,但关中方言和古汉语还是一脉相承的关系。《史记》等文化典籍以及唐诗,可能以关中方言来读,才能理解其中的一些词汇,读出当时的味道来。



如唐代高适著名的《燕歌行》:“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按关中方言,“色”念sei,才押韵。诗圣杜甫《梦李白》:“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落月满屋梁,尤疑照颜色。水深破浪阔,天使蛟龙得。”其中的测、黑、色、得,用关中话读cei、hei、sei、dei全诗才能押韵。

又如,唐代杜荀鹤《目遗》诗:“百年身后一丘土,贫富高低争几多?”;宋人杨万里《舟中夜坐》诗:“与月隔一簟,去天争半蓬。”关中话“争几多”即“差几多”;“争半蓬”即“差半蓬”。再如,唐人薛能《寄终南隐者》诗:“扫坛花入梦,科竹露沾衣。”诗中的“科竹”,就颇今人费解。可是,将“砍”、“砍伐”之义说成“科”,在关中广大地区却是随处可闻的。律诗的第二三联要对仗的,所以“科”一定是动词,因而这样理解也是有道理的。



八百里秦川,集居着黄皮肤的汉民族,他们勤劳善良,性格耿直、倔强,“咥[dié]的是羊肉泡,吼的是大秦腔,喝的是西风酒”,这个“咥”即是古汉语,查《辞海》而知,咥:咬。《易·履》记载:“履虎尾,不咥人,亨。”大意:众人跟在老虎的后面行走驱赶老虎。为的是不让老虎咬人,将其赶走后人们得到平安。明代马中锡《中山狼传》:“今反欲咥我。”还有童叟皆知的“肉夹馍”,就是状语后置(介词结构后置)句式“肉夹于馍”的省略。

说到饮食,在关中话中,还有“饦饦[tuó]馍”、“屈连馍”。“饦”也是饼,汉代扬雄《方言》和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酒食》都记载:“饼谓之饦。”《齐民要术》中称为“饼饦”。关中人喜欢重叠,就说成“饦饦馍”,简捷点,就是饦饦。“屈连馍”就是“屈原馍”念转音了,为了纪念爱国诗人屈原。


  

小时候,村里有人娶媳妇,我们孩子“耍房”归来,母亲就问,新媳妇“心疼”吗?我不知其意,只是揣摩道,就是问新媳妇长得好看吗。当时也不知道“心疼”是哪两个字,后来才知道关中方言“心疼”指女孩子美丽可爱,讨人喜欢。其实它是古汉语一个典型的动词使动用法,即“美丽得使人心疼”。

有人说,你看小伙娶的媳妇多倭也!“倭也”[ wó ye ]指人漂亮,娇美;还指事情办停当,令人满意。如:“那人心细,活做得倭也,没啥弹嫌的”,宋代人编有《文韵》中解释道:“倭,顺貌”,即“平顺的样子”,只是关中人在方言里因所指对象不一样,而出现了多义现象。实际上仍是“顺貌”义的引申或扩大。“倭也死了”就是“舒服死了”。 

 还有类似意思的一个字:嫽:[liáo] 。再组合成“嫽扎咧”[ liáoza lie]或“嫽得太”。陕西关中一带,称道啥好,常说“嫽”。“嫽”是古字,最早见于甲骨文,说女孩美貌、聪明;《诗经·陈风·月出》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嫽)兮。”即美人多漂亮啊。后引申转化为美好、畅快。西汉杨雄写《方言》中说,“嫽,好也;青徐海岱之间或谓之嫽。”我国青海一带也把好叫嫽,可见说“嫽”的不限于关中。今天的山东、江苏一些地区当时也这样说。:“鬟梳嫽俏学宫妆,独立闲庭纳夜凉。”“嫽俏”,就是形容美好、俏丽的样子。



关中人在外乡见了面都互称“乡党”[xiāng dǎng],正所谓:乡党见乡党,两眼泪汪汪。“乡党”,指家乡的故人。周制,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五百家为党,合称“乡党”,用来管理农民,授田征税,这样可以防止人口流动。天长日久,这个重乡土人情的“乡党”称呼就保留了下来。《汉书》记载:“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

关中人称父母或已经亡故的祖先为“先人”。《诗经·小雅·小宛》:“我心忧忧,念昔先人。”如果谁干了缺德的事,关中人骂“羞先人”,意为做了不道德的事,使祖先蒙羞,给祖宗丢脸。由于“羞耻”是不能直接带宾语的不及物动词,因而“羞先人”是典型的动词使动用法。类似使动用法的还有“发愁人”,使人觉得发愁。“腻歪人”,使人觉得腻歪,因次数过多或时间过长而感觉厌烦。 

孩子削铅笔,手被小刀划破了,母亲关切地问:“疼吗?”孩子答:“甚不疼。”“甚不疼”是一个典型的古汉语倒装句式,即“不甚疼。”“甚”是一个古汉语副词,即“很”的意思。若这个孩子用现代汉语来回答,就应说:“不是很疼”。



过去农村家庭弟兄们多,书面语把弟兄的妻子合称为“妯娌[zhóu lǐ]”,但关中方言叫“姺姤[xiān hòu]”。姺,即妯娌里年龄辈分比较长的;姤,即妯娌里面辈分比较小的。《汉书·郊祀志上》:“神君者,长陵女子以乳死,见神于先后宛若。”颜师古注:“孟康曰:兄弟妻相谓‘先后’。师古曰:‘古谓之娣姒,今关中俗呼为先后,吴楚呼之为妯娌。’”清·王念孙《广雅疏证·释亲》:“男子先生为兄,后生为弟,故妇从其夫而亦有先后之称也。先后,亦长幼也。”这些记载里的“先后”后来演变成“姺姤”,就是关中先人创造的典型的会意字,比正规的书面语还容易理解。

关中人把男人叫做“外头人”,“外”字念转音,成了“[wēi]头”,把已婚妇人叫“屋里人”。其渊源虽无法考证,但很大程度上与男耕女织的劳动分工有关。过去的农家,男的在田间劳作,女的在家纺线织布,内外分明,各执其事,久而久之,人们便把男人叫做“外头人”,把女的叫“屋里人”。

关中人把脑袋称为“颡”[sá],其实老祖先创造的“颡”读[sǎng],形声字,本意为额,引伸为头。《说文》记载:颡,额也。从页,桑声。——是一个念转音的例子。《礼记·檀弓》:孔子曰,拜而后稽颡,颓乎其顺也。“稽颡”即头触地,叩头。

关中人把被子里填充的发黄的旧棉絮称为“套子”,听起来很俗,实际“套”源于古雅的文字“黈”[tǒu],《康熙字典》有三种解释:①黄色;②悬垂于冠冕(耳旁),用黄绵制作的球状物,以示耳不旁听;③有关诸侯见天子的某种器物或礼仪。《辞源》:黈,天口切,音透。黄色。古称黄色的绵为“黈”,与“套”音近,是一个念转音的例子。



关中人把“完了”叫“毕了”,杜牧《阿房宫赋》中的“六王毕,四海一”就是明证。把“直走”叫“端走”,“端”即端正、端直,端走就是直走不要拐弯。有人说,在中国给人指路说东南西北的只有北京人和西安人,因为这两座城市历经两千多年的规划演变,不管是大街还是小巷,早已形成了直来直往的条块布局。所以关中人所说的十字口那是真正的十字路口,不像有些地方,路口会出现米字型,甚至更多的分岔口。这也反映了关中人直爽简捷的性格特点。

把“暴雨”叫“白雨”。如司马光《和复古大雨》诗:“白雨四注垂万縆,坐间斗寒衣可增。”苏轼《六月二十日望湖楼醉后书》诗:“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它和“绿水”、“青山”等是不同的结构。

把“蚂蚁”叫“蚍蜉蚂”,既俗又雅。“蚍蜉”[pí fú],就是“蚂蚁”,本来就是一个庄重典雅的词语,唐代韩愈《昌黎先生集》: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我们祖先最早的家养动物是猪,这从“家”字就可以看出来,象形字“豕”[shǐ]指猪,于是一个人养了猪就有了“家”。据《说文》记载:豕,彘[zhì]也。宝鸡一带将“猪”读作[zhi],人们总以为是很土的读音,其实就是这个“彘”。彘,本指大猪,后泛指一般的猪。《山海经》记载:浮玉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孟子·梁惠王上》: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鸿门宴》:“项王曰:‘赐之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宝鸡人也许是把这个“豕”[shǐ]念转音成[zhi]了。不论哪种情况,这个方言既俗又雅。



养了猪还不行,得有女人,家才能“安”定下来。但两口子吵架,婆娘(妻子)手指着老汉(丈夫)说一句气话:我投死都不跟你说一句话!转身回了娘家。这里的“投死”,还有类似的“投老”、“投明”,就是“等到死”、“等到老”、“等到天明”的意思。在古人的诗作中,也常见到一个“投”字。北宋王安石《观明州图》诗:“投老心情非复昔,当时山水故依然。”南宋夏元鼎《水调歌头》:“顺风得路,夜里也行舟。岂问经州过县,管取投明须到。”

男人跟妻子吵架后,一个人生活,心绪烦乱,说“木乱很”,其实应写作:瞀乱[mú luan]。普通话读[mào luàn],也是一个念转音的例子。《文选·宋玉<九辩>》:“忼慨绝兮不得,中瞀乱兮迷惑。”张铣注:“叹与相绝而不见,使中昏乱迷惑也。瞀,昏也。”;王维《宋进马哀词》:“忽思瘗兮城南,心瞀乱兮重昏。”

男人跟妻子吵架,被妻子抓破了脸,说“偾[fén]很”:指丢人、不光彩;也指被自己反感的人的影响、诅咒而产生的失败。“偾”在有些地方读转音,成了[shún]。事情办坏叫“办了个偾事”;丢人现眼叫“偾人”;不嫌羞耻叫“不嫌偾”;羞不羞说成“偾不偾”;太丢人了说成“偾地很”;古代把打败仗的军官叫“偾军之将”;甚至别人的失败给他人带来晦气也叫偾。如打麻将的说:“今儿手气不好,不知叫哪个‘偾死鬼’给偾的!”。孔子《大学》:“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礼记·射义》:“贲军之将。”郑玄注:“贲,读为偾,犹覆败也。”


 

这几天,事事都不顺心或劳累没劲,关中人说,颇烦,其实应写作:叵烦[ pōfán ]:不耐烦,纠结。 《说文》:“叵,不可也。”;《正字通》:“叵耐,不可耐也。”

夏天,人们大都在早晨闻[wén]凉干活,这里的“闻”即“趁”的意思。白居易《二月五日花下》:“闻有酒时须笑乐,不关身事莫思量。”;柳永《木兰花令》:“不如闻早还却愿,免使牵人虚魂乱。”。

关中人还有以下的对话:

1.甲:“你看见娃他大(父亲)来了么?”乙:“啊,我就没盱顾这事!”

“盱顾 ” [xú gǔ],典型的关中话,在意,注意之意 。《现代汉语》:“盱〔书〕睁开眼睛向上看”,“顾,转过头看”。

2.父亲:看你拉飒成这样子,咋找对象啊?儿子:我以后注意!

 关中人把个人卫生状况和习惯不好叫“拉飒”[lǎ sǎ]。清代翟灏《通俗编·状貌》:“拉飒,言秽杂也。”《汉语大字典》:拉飒,秽杂。

3.例1.这娃还把人给梏住了。 例2.吃屎的把拉屎的给梏住了。(关中农村骂人话)

“梏”[gù]:受制于某人某事,或被某事某人所迫叫做“梏”。梏,手械也。――《说文》;《周礼》大司寇疏引郑注:在手曰梏,在足曰桎。桎梏[zhì gù] 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刑具,在手上的戴的为梏,在脚上戴的为桎。

总之,关中方言得天独厚,博大精深,既来源于典雅的“普通话”,又深深扎根于普通劳动人民中间,从中既可窥视到古老的华夏文明的发展轨迹,又可领略到今人日常生活的朴素风格。关中方言是历史的活化石,在中华民族的语言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参考文献

①《关西方言钩沉》 范紫东 著

②《陕西方言词典》 熊贞  著

③《西安方言俗语汇释》李敬泰、任克、郭迺光 著

   

作者:杨欣,宝鸡文理学院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中学教师,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咸阳市作协会员,。迄今《西安晚报》、《咸阳日报》等发表文章多篇,散文《平凡的感动》在2017年陕西省散文学会举办的“灞柳黄酒杯”诗歌散文大赛中获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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