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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礼堂访谈录】大音希声——刘晓东先生访谈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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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维崧先生与《汉语大词典》



王锷:刘老师,谈谈您和蒋维崧先生交往的情况。

刘先生:我1981年研究生毕业以后留校,正好蒋先生负责《汉语大词典》的编纂,他是山东省业务的总负责人。那个时候编《汉语大词典》是五省一市,那个时候山东是山大一个点,山师一个点。下面还有几个点。我毕业以后有些点就已经合并了,人员也抽调到山东大学。山东大学有一个编纂组,山师有一个编纂组,那个时候很需要人。我进入编纂组的时候就已经比较晚了,看书收词、卡片的工作已经进行了几年了,到了开始编写的程序了。人员不够,蒋先生点名把我要了过去。我研究生毕业实际上就是直接进入《汉语大词典》编纂组了,我去了之后让我担任蒋先生的助手,帮助蒋先生审稿。别的老师、同事们写的稿子,要进行初审。我认为这项工作对我帮助非常大,那个时候这项工作大家都不太愿意干。国家政策是编纂人员为了编《汉语大词典》,其余事情一概放下,没有教学任务,也不允许发文章,大家要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编词典的工作上来。这个事情是一个好汉不愿意干,赖汉干不了的事情。蒋先生那个时候经常提醒我们,虽然编《汉语大词典》很辛苦,但是看大家是不是一个有心人。如果您是个有心人,您在里面能够获得相当相当多的知识。这是一个良心事,我把词典编好了就行了。但是您要是想有所提高,就要当一个有心人。《汉语大词典》用的书比较杂比较多,我们自己有资料室,藏书还是比较多的。我就接着《汉语大词典》的编纂,大大扩展了自己的知识面。原来上研究生的时候专业性比较强,净是看《广韵》《尔雅》、经书这些。编《汉语大词典》用的书很多,什么唐人小说、《搜神记》《聊斋》,什么都用。我借着这个机会,尽量把这些书都摸一遍,《丛书集成初编》《四部丛刊》,一本一本看。虽然不能深入的看,但是我是跟这个书见过面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使得我不再局限于文字音韵训诂这些方面了。再一个,蒋先生学问非常非常好,但是他也是不写东西。他能发现很多突破性的看法,有些流传了几百年的错误解释,他都能找出错误的根源,并加以纠正,用心非常非常细。


我在蒋先生身边,就是跟蒋先生学一些治学的方法。那个时候也是年轻,我现在想想也是羞愧的不得了,我有的时候还和蒋先生争论争论。蒋先生一般是不争论的,他从不争论,他不同意的地方他就不说话了。他不说话,就表示他是不同意的,他绝对不会反驳您。有的时候,我说一些东西,他就点着头笑笑,他就走到他的书架旁,摸出一本书递给我。我一看,坏了,我错了。到后来,蒋先生一摸哪本书,我就知道错在什么地方了,都成了条件反射了。蒋先生也告诉我,别的老师要是提出什么问题的时候,不要急于回答。人家提出这个问题,必然是对这个问题进行了长期的思考,人家思考不通,发生困难了才来找您。但是我们并没有对这个问题专门的思考过,您如果马上回答,回答的可能不准确,再一个您回答的问题人家已经思考过了。

蒋先生给我举丁声树先生的例子,丁先生是主编的《现代汉语词典》。丁声树先生也是建国以后从不写东西的,写了一本《古今字音对照手册》,这本书编的非常精,但是是常用字的对照手册,并没有把《广韵》里所有的字定出音来,当然现在大家都是做全的了,所以他的这个小册子使用率也不高了。丁先生年龄比蒋先生稍微大一点,学术也非常好,他主持编《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词典》编的非常好。别人问丁先生问题,丁先生都是先说这个问题我不太清楚。别人就觉得,丁先生这么大学问怎么这种普通问题都不大清楚啊。丁先生当场不回答,过两天递给您一张纸,这个问题解决的非常非常漂亮。他听到您的问题,并不马上回答,要回去思索思索,回去找找材料,这样才能解决问题。您仓促回答,回答的可能都是面上的问题,人家都知道。蒋先生治学非常严谨,他交给我很多治学的方法,和他在一起简直是如坐春风。蒋先生和殷先生的性格恰恰相反,殷先生非常直率。

王锷:《汉语大词典》如果和台湾的《中文大字典》比的话,各有什么优缺点?

刘先生:台湾的《中文大字典》和日本的《大汉和辞典》都是我们编《汉语大词典》的重要参考书。台湾《中文》中收了很多人名、书名,但是《汉语大词典》不收,只收语词,它们在内容收词方面是不一样的。《辞源》也收人名、书名,但是《汉语大词典》这些是一概不收的。再一个,《汉语大词典》比《中文》要精,材料要全。台湾《中文》在编的时候基本是沿袭日本《大汉和》的语料。《汉语大词典》是看书收词,从中国的重要典籍中直接钩索。收词的时候,好比说你一本《聊斋》,杜以恒一本《三国演义》,看看是词的,就画出来,做成卡片。《汉语大词典》把传统文献中有代表性的,基本上都收进去了。在此基础上,把原来已有的辞书,好比说《辞源》《辞海》《康熙字典》《经籍籑诂》、台湾《中文》、日本《大汉和》,都剪成卡片,进行参考。《汉语大词典》不是完全沿袭之前的辞书。《汉语大词典》还是古今并重的,有不少现代汉语的词,不少都是从新文化运动以后的作品中找的。当然,新文化运动后作家的水平也不一样,巴金、老舍,这是很重要的。但是有一些作家的作品,句子也不太通顺,用词也不太标准,蒋先生当时就说:刘白羽作品的词,能不收就不收,它不通啊!(笑)都是现代作家,水平不一样,您收谁不收谁,要谨慎。对于收词,有的时候大家也会讨论、争论。那个时候正好出现了一个新词:国脚,就是国家足球队的队员。当时我们就讨论,是收还是不收。我们看卡片,一开始用这个词的是《羊城晚报》,广东的。当时下棋的也可以叫“国手”。最后大家讨论,还是决定不收,因为这个词刚刚出现,它能不能立的住,还是个问题。,使用非常广泛,但是也不收。,那些词也就完了,像“”这样的词,没人再去用了。收词,还要看看能不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现代的词倒是好说,就是个选不选的问题。古典文献的词,有时候就麻烦,有些词是松散的结构。有的词,在先秦中出现,后代不用了,这个一般也就不收了,因为它没有生命力了。

《汉语大词典》也有很多不足之处,当时要求进度,这是一个国家项目,是一个国家行为,需要看到项目的成果。质量和速度是一个不可解决的矛盾,又要加快速度,又要保证质量。当时只能是在这两者之间尽量保持平衡,不能说是尽善尽美了。

王锷:《汉语大字典》您有没有参加?

刘先生:《汉语大字典》主要是李格非、赵振铎主持的。这两个大辞典算是姊妹篇,《汉语大词典》是对词的解释,《汉语大字典》是对单字的解释。这两个东西是当时部头最大的工具书,很多地方需要沟通。《汉语大字典》和《汉语大词典》的编纂人员过一段时间就要在一起商量某些问题。比如说,《汉语大字典》收的一些字不是常用字,汉字只要有的字他都要收,无法回避,不能挑挑拣拣,不能说这个字不用了,我就不收它了,这是不行的。很多字,在编辞典之前没有确定普通话的读音,有些已经死亡的字,好比《集韵》里面,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字,那些反切,在普通话里应当读什么音,这是要商量的。同一个字,《汉语大字典》认为应该读一声,《汉语大词典》认为应当读二声,那您让读者怎么办呢?这是矛盾的,这是不行的,所以有些问题要沟通一下,别让这两部最大的工具书都不一样,读者会无所适从的。很多字词的读音、解释,这两部书都要统一起来。

1984、1985年,《汉语大词典》就结束了,那个时候正好全国成立古籍整理研究所,山东大学也是刚刚成立,所长还是当时的校长吴富恒。吴富恒校长是不管具体的事的,日常管理是董治安老师。刚成立的时候,古籍所还是空的,光有建制没有人。当时古籍所还请了很多老师做兼职,还没有固定的人员。这个时候正好我们《汉语大词典》结束了,就把我们《汉语大词典》的人马,百分之八十都拉到古籍所里面来了,这样古籍所算是真正有了编制内的人员了。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做古籍整理工作了。

王锷:您对经学的兴趣也是比较久了,真正开始做这方面的研究是不是在《汉语大词典》结束后开始的?

刘先生:作为知识储备是比较早的,,还没考研究生呢。但是那只是一个知识储备,往仓库里装点东西,并没有说要作为一个研究方向。编《汉语大词典》是一个杂家,天文、地理、植物,碰到什么都要解释。到了古籍整理研究所以后,一开始我还是搞得语言文字。到了90年代,我才渐渐的有一个自己的方向,决定搞经学

 


《匡谬正俗平议》



王锷:《匡谬正俗平议》是在什么时候做的?


《匡谬正俗平议》1999年9月版

刘先生:应该是在编《汉语大词典》的时候,那个时候乱七八糟的书看了很多,包括很多宋元人的笔记。当时还没有电脑,我弄这个东西是比较困难的,每一条材料都是我从书上直接抄下来的。好比说是《经典释文》的反切,那时候《经典释文》还都是线装书呢,要一个一个抄,那是相当相当麻烦的。每一条都是查抄出来的,不是检索出来的。编《汉语大词典》的时候,知识比较杂,所以乱七八糟抄了些材料。当时抄的时候是无心的,抄的材料不少了,乱七八糟散见的材料,需要一个汇总的方式。《匡谬正俗》正好是关于经学里的一些文本问题、俗语的一些问题、音韵的问题,我的材料可以依傍到《匡谬正俗》上。我就是找一个框架,把我的东西装进去。至于《匡谬正俗》的写作时间,不好说,比较长。真正撰写的时候比较快,材料都是现成的,理顺了就行了。

王锷:您觉得《匡谬正俗》这个书有哪些特点?

刘先生:这个我真说不上。我就是给它做了一个,既像是疏证,又不像是疏证的东西。做疏证有一定的限制,疏不破注,他怎么说的,您就要怎么解释,您不能反驳他,他说错了您也要顺着他说。您反驳他,就不叫疏证了。疏证不太能发挥自己的看法,像孔颖达、贾公彦,都受限制。做疏证我感觉到受束缚,我就叫“平议”。有道理的地方,我加以进一步的说明;我认为没道理的地方,我可以不同意他,提出自己的见解。长期以来,我不好出东西。想做一个课题,一般是围绕这个问题收集材料,这样才顺一些。我不是这样,我是无目的的。我一本一本书的读,我并不是想写什么,读着觉得有用的就抄下来。至于这个材料要干什么,我不知道。最后材料多了,我就想把它捏成什么。我是先有材料,然后决定干什么。


《匡谬正俗平议》2016年4月版

王锷:有一个问题请教您,《匡谬正俗》里面有一个字,这几年用的也比较频繁,就是“拾阶”。这几年报纸用的很多,,就说是和什么人“拾阶而上”,这个音究竟应该读“shí”还是“shè”呢?

刘先生:不光是这一个字的读音问题,这涉及到一批字的问题。传统读如何,现代读如何,这是一个矛盾。前段时间,百家讲坛也有一些,“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究竟读“lè”还是读“yuè”,还是读“yào”,等等的。如何处理这些问题呢?我认为,应当用现在规范的普通话读音为准,读什么就是读什么,但是应当知道这些字的传统读法,按照《经典释文》的反切来。《经典释文》的反切完全是根据文本的意义来的,那是比较准确的。这个事情不太好说,我有的时候上课也用现代汉语读,但是会告诉学生这个字古代怎么读,就是您别拿我当傻子,我不是不知道传统读音,我是知道的,但是我现在按照普通话来读。这些问题不必太统一,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您一定要遵循传统,该读“shè”要读“shè”,否则您没学问、没看懂。但是针对社会交际,按照现代读法也就可以了,不能认为这就是错了。现在依据《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就可以了。如果是在一个学术论坛,或者是讲《礼记》的课上,我们要说清楚这个字该念什么。如果在更广泛的社会层面,“shí”就“shí”吧,也不算错!

王锷:您们当时编《汉语大词典》的时候,对于如何处理这个标准,有没有讨论?

刘先生:有!编《汉语大词典》是要音义分开,不同的音对应不同的义,音和义要匹配。现在您说的这种情况在社会上太多了,改不胜改。您要是一定要去纠正,也不太好办。您按照现在普通话去读,很多人认为您没学问,不懂。您要是一定要按照传统古读,人家也会反对,认为您是酸丁,酸不溜的。都不讨好。(笑)

王锷:《经典释文》里面的有些“又音”是不是也是为了适应社会的发展?

刘先生:不是。《经典释文》里的“又音”比较复杂,它有的时候用又音的形式表示假借字,直接把假借字的音弄上,非常复杂。比如说,有一个字,用了不同的反切,某某反,又某某反。徐,某某反,徐邈,或者刘昌宗,等等。这个不同,有的时候必须考察一下。有的时候,这两个反切切出来的音没有不同的意义,那么这两个不同的音可能是由于其余的原因,或者是方音的影响,等等。有的时候,用另一个反切,实际上等于用了另外一种解释,音不同则义不同。《经典释文》的目的体例和《广韵》《集韵》这些韵书不一样,音义书和原书是不可分割的。好比说《礼记音义》,它必须是作为《礼记》这个书的附属品,是为《礼记》服务的,它不可独立。韵书就不是这样,它不依附于任何一部典籍,它只是审音辨义而已。

 


《大戴礼记义疏》


 

王锷:您做《大戴礼记义疏》是什么时候?

刘先生:那是到古籍所以后了。当时我有一个同门的师兄弟,叫朱正义,已经去世了。我和朱正义关系很好,我们两个就商量,一个人做一本书,在《十三经》的边缘上,因为《十三经》清人已经搞的很透很透了,我们无法超越了。我们两个商量好了,我弄《大戴礼记》,他弄《国语》,这是我们两个私下商量的。朱老师1990年就去世了,是游泳溺水,他没有做完。

,当然那个时候只是随便翻翻看看而已。


刘先生《大戴礼记义疏》手稿一页

王锷:《十三经注疏》中,注、笺、传, 这些概念大家还是清楚的。唐代人给经典作疏的时候,好像就有点乱似的,贾公彦叫《仪礼疏》,孔颖达他们做的叫“正义”,后来清人也有叫“正义”的,胡培翚、孙诒让他们都叫“正义”。您现在做《大戴礼记》又叫做“义疏”,义疏、疏、正义,究竟有没有区别?

刘先生:即可以说有区别,又可以说没有区别。说没有区别,是因为实际上是没有大的区别的。但为什么还说有区别呢?它们的区别和它们的名称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同样是义疏,您也做我也做,这里面就不同了。它们的不同,并不在于它叫正义,它叫疏,而是他们做的本身有差别。

王锷:那您做《大戴礼记》为什么不叫“正义”而叫“义疏”?

刘先生:作为作者起名,除了要回避其他已有的著作,还有其他的。我做《大戴礼记》,我不敢叫“正义”。正义,带有一种权威性、标准性,甚至带有官方性;叫“义疏”,就有点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做法是一样的。您问的简直一针见血。郝懿行的《尔雅义疏》和王念孙的《广雅疏证》从体例上没有什么不同,当然具体做法、特色有差别,水平也不一样,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这个书,叫“正义”也是这么个做法,叫“义疏”也是这么个做法,但是我总感觉叫正义有点自我招摇。孔颖达、孙诒让他们叫正义,地位高,我就回避一下,再一个也表示谦让。(笑)


刘先生《大戴礼记义疏》手稿一页

王锷:《大戴礼记义疏》是已经完成了,还是在改?

刘先生:还在改。拖得时间比较长了,原来的时候,我引的一些版本并不好,后来我们出了一些更好的版本,更标准,这是一个方面。再一个,后来读的书越来越多,材料也越来越丰富,有一些内容我要增加,比如说郭店楚简,里面还会有一些间接的材料。还有,一些个别的观点,我要做一些调整。但是基本上是定型了,只是做一些调整,相当麻烦。我需要有一个相当完整的时间,不干别的事,塌下心来,从头到尾把这个稿子通一通。





小编按:2016年4月14日至16日,王锷老师在山东大学五宿舍刘晓东先生家中采访,刘先生弟子杜以恒侍坐。采访稿由杜以恒整理,已经刘先生、王老师审定。


微刊主编:子璋

文字编辑:越之

版式设计:子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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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礼堂访谈录】大音希声——刘晓东先生访谈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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