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台历
-
- -
作者
父亲的台历
在我的面前摆放着十七本台历，它们是父亲的遗物，记录着从1988年至2004年父亲生命历程中的六千多个日日夜夜。
父亲出生在战乱年代，少年时就积极参加革命，新中国成立后，被安排在地方工作。上世纪六十年代，国民经济遭遇严重困难，为渡过时艰，、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实行精兵简政，减少财政供养人员，当时身为公社组工干部的父亲响应号召，带头离职，回乡当了农民。在以后的生活中，虽然父亲的身份变了，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保留了有别于传统农民只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情调，使用台历便是一个小小的折射点。
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家庭联产承包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人勤地不懒，肥沃的土地也带给农人们丰厚的回报。我家是个大家庭，人口多，承包的责任田自然也多，地里的收入解决温饱早已绰绰有余，而父亲又做起几桩生意，用现在的话说叫民营经济，不仅增加了自家的收入，而且还带动了几个过门、没过门的姐夫家。
1988年，父亲买回第一本台历，像干部和老板一样在上面记事，主要记录几个姐夫的出工情况，于是这本台历差不多成了一个记工簿。在第二本台历上，记工更为详细。同时，全家人的生日也全部提前登记在上面。第四本台历例行登记了一家人的生辰以及逝者的忌日，并且详细到年份和时辰，不仅如此，还增加了一些重大节日和伟人的生辰忌日。第五本增加了一些历史事件，诸如淮海战役、遵义会议、皖南事变、十月革命、巴黎公社等的纪念日。
在以后的几本台历中，这样的历史事件有增无减，、裴多菲逝世、国际歌第一次正式演唱、我国第一颗爆炸等等，在家庭记事方面，则扩大到了亲戚、邻居、街坊等各家孩生日、娘满月的琐事。
1996年，母亲溘然离世。在这一年的台历上开始出现姐夫的生日，我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外甥们的生日是早在第一本上就一个不落地有着详实记载的。我猜想，外甥们从呱呱坠地到满屋乱跑，从咿呀学语到背起书包上学堂，几乎有一多半的时间是在我们家度过的，父亲早已把他们看成了自己的孙子，而姐夫们却是“外姓人”。“外姓人”的生日被写进台历——就如家庭成员一样——大概是因为母亲离世后，父亲感到了孤独，我想。
1998年的雨水特别多，这一点，只需要看看父亲这一年的台历便能知晓。哪一天几点几分开始下雨，几点几分结束，是大雨、中雨，还是小雨，父亲都进行了详实的记录，就连夜间的天气变化也是如此，并且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他生命的终点，我想这大概也与他晚年的孤独少眠有关吧。
1999年，父亲被检查出患了糖尿病，于是治疗和用药情况又成了父亲台历上的一项重要内容。了解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糖尿病表面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的并发症，父亲的眼睛和心脏成了并发症侵袭的目标，他的眼睛本来就高度近视，这样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2002年3月25日的台历上写着“今日发现视力退化”，6月21日的那一页上写着“今日第二次服用治眼药”，从父亲的笔迹也可以看出他的视力损害到了什么程度——一些例行的纪念日已经由姐姐代笔提前录入，但日常的记事还是由他亲自完成，看其笔迹已大不如前。尤其到后来，字体的布局和结构出现扭曲，有时还笔画叠加——这时，他看人都只能看个人影，看不清面容，真难为他写这些字了。
在2002年的台历上，我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符号：7／30·77、7／36·351、7／23·200，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明白，这是父亲买电脑福利彩票的记录。晚年的父亲失去了创收的能力，经济状况大不如前，但父亲一向心高气傲，不肯放下昔日大家庭繁荣的架子。为了弄钱，父亲迷上了电脑彩票，觊觎发上一笔横财，改变因老病造成的窘境，同时留给儿女们一笔可观的财产，以弥补心中拖累儿女的愧疚。他自知时日无多，经常暗暗地祈祷上天帮助他实现这个愿望。父亲在彩票上究竟投了多少资我不知道，但他留下的彩票就有一本新华字典那样厚。对于父亲如此盲目地买彩票，我曾经反对过，但想到这也许会成为他的一种精神寄托，也就随他去了。
在2004年的台历上，每翻到12月6日这一页，总是让我心情格外凝重，父亲以他近乎失明的眼睛，摸索着写道：“英特搬家住新居”——这几个残缺不全歪歪扭扭的字刺痛了我的眼睛！在这些台历当中，除了一年一度的生日，父亲几乎不写我的名字，即使在我上大学的前夜，父亲也仅写道：“给上学的备款”。我知道父亲的思想有时候有些古旧，他说“父子不同棋”（当然我们父子之间是偶尔——也仅仅是偶尔下过棋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父子之间是不能轻亵慢渎的，于是便多少有了一种敬而远之的味道，然而在他认为住房这样的大事上，还是拖着已入膏肓的病体给我记了一笔。四十多天后，父亲终被糖尿病并发的心肌梗塞夺去了生命。
父亲去世后，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我在一个小箱子里发现了这些台历，它们装订得紧紧实实，码放得整整齐齐。我不禁泪眼婆娑了，想当初，每年离元旦还有一段日子的时候，已很少出门的父亲总是嘱托人给他买回台历，那时我还怪他的迂腐，烦他的絮叨，而现在这些台历却成了他留给我的财富。是啊，十七本台历，完整地记录了十七年的历史，这该是一笔怎样的财富啊！
父亲！
二零零五年五月五日
文中图片由潇洒人生拍摄
主编：孙秀立
编辑：张 丽 赵志斌 张呈川 李 杨
篆刻：姜宝兵
禹城市文联、禹城市作协重点扶持公众号
编辑
朗诵
如果你喜欢此文，可以关注，可以转发，也可以奖赏哦！
父亲的台历
点击链接查看平台往期作品
相遇是缘
娘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