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边县人民政府教育督导室曹彬34万字长篇小说:《生活的路》连载(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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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曹 彬

第二十五章

岁月滚滚不息，就像那流过黄土地的一川河水，看不到终点却到处是起点！今夕年尾，也是我们踏上九十年代征程的起跑线。那一串串除旧布新的爆竹声，就是催促我们起跑的发令枪声！经过八十年代洗礼的年轻一代，仍将是九十年代健壮的运动员，他们高唱“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这首催人奋进的歌曲，不断成长！

导演完秧歌的林立原，让第二师范的同学有了更深一层了解；想不到会写作文的人，还藏着这门手艺！

放假前，文作老师特意送一本精美的笔记本，以表彰他为《塞外风》付出的努力。扉页上写着：

伟大的心灵，成就伟大的事业；

伟大的事业，往往始于默默耕耘！

读着这段赠言，林立原觉得惭愧不已，愧对去年立下的争当第一的雄心抱负，也愧对于恩师的殷殷期望！去日之日已无可挽回，今日之日尚需全力把握！即使成就不了伟大的事业，只要不断耕耘，总会有收获，多少可以报慰恩师！他要把这段话铭刻在心上，作为鞭策自己的动力。

放假时，他从图书室和同学中借了十来本小说杂志，准备在假期里慢慢消磨它们。当然也不会放弃与明禄、桂香交流的美好时光。两人现在已是高二年级学生，平日里功课紧张不说，放假也少有清闲时间。只有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初六这段日子，才能回家住上一段时间。

相比他俩的辛苦，立原算是悠闲多了。但这悠闲不是拿去炫耀的资本，他更想从他俩那里获取一些有价值的知识信息，同时让友谊在交流中不断升华！

然而，即使在回到家里的日子，明禄和桂香仍然不敢放纵时光。夜深人静，依然伏案演算或思考着，让立原不忍心多打扰。于是，立原也钻进书堆，阅读思索。有时，写作的灵感和冲动像扰得鼻孔发痒的喷嚏，打出来才痛快。

他忽然记起，去年这个时候，他正热情洋溢地给吴佳雨写信，叮嘱她坚强起来。并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给了她力所能及的帮助。现在的吴佳雨是坚强和快乐的，对前途和事业充满信心！

想起佳雨的改变，他不禁兴奋起来，情不能自已，写下一首《你我之间》的小诗，以表达对过去岁月的怀念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你是童年，

我是你遗弃的一只纸船；

你是忧伤，

我是你眼睑的情泪涟涟；

你是读者，

我是你不经心揭过的一页；

你是青春，

我是你孤独的每一天……

银河渺渺，流淌着美丽的传说。

你我之间，真情应执手相牵……

写完之后，仍觉得意犹未尽……

忽然有一天，表妹稀罕地推门进来。见着立原似惊喜又似悲伤，仿佛有好多话要说……只见她从提包里掏出四个馃馅，轻轻放在锅台上。全家人一愣神，随之马上明白。这是女婿给的定情礼品，由她按成双成对的礼俗转送各家亲戚。这也是嫁女请客的信号，意味着她出嫁的日子不远了！

姬桂莲一把拉住外甥女，坐到炕沿，仔细端详着，相对无言……

立原看见母亲的眼角涌出两团泪水；表妹的泪珠已悄然滚落下来……

他熟知表妹一家的生活！

饥馑年月，好吃懒做又嗜赌如命的姨夫，撂下妻子儿女，出门一走就是十几年、杳无音信。留下苦命的姨妈含辛茹苦带大三个子女。光景有了起色，姨夫才像恋旧槽的羁马一样，一身疲惫地转回家来。但依然禀性难移，令儿女厌恶。不幸的是，前年他已一病而亡。

表妹没有上过一天学，童年的记忆全是饥饿；少年时已扛起繁重的家务劳动。苦难生活把她压成了少言寡语的性格！

上初中时，每遇暑假，立原经常被母亲打发去表妹家干活儿。他对表妹的怜惜，就像对吴佳雨的悯爱一样。看到她们遭受苦难，就不由生出爱惜之心，想冲过去保护她们……

那些年月，他曾给了表妹力所能及的关爱！现在看上去，表妹的脸色依然有些黑气。那是常年劳作的印迹！揩干泪水的表妹亭亭玉立，依然不失少年时候的端庄美丽！立原清楚姨妈的心情，想早点把女儿嫁出去，以指望女婿帮扶一把……

一会儿，表妹要走。立原真有些舍不得，就陪母亲送她到硷畔。从表妹转身回望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她少年时候的一往情深……

晚上，他辗转难眠、思绪翻滚，满脑子全是写作的冲动！怕影响父母休息，他准备好纸和笔，钻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写下《回忆三妹妹》。写作过程中，泪水好几次湿润了眼睛：

三妹妹的童年

是提在小筐筐里

被娘牵着

绊倒在山路上的

三妹妹只识得“照门字”

常写下名字

问我 对吗

……

十七岁那年

三妹妹偷偷塞给我一双

绣花鞋垫

红着脸说

看着它就像看见我

三妹妹不懂浪漫

她的爱情属于

几捆钞票和一些时新衣裳

那天

上马的时候

三妹妹偷偷哭了

泪水流进我心里……

过几天，他仍然忘不掉表妹那回眸一望的深情。把对她的牵挂，化作对姨夫的愤怒，不客气地作了一篇《盖棺定论》：

行为把灵魂丢失

躯体就是一段大肠

简单地消化岁月

一辈子没有思量过明天

昨天是一头失明的驴子

儿女都是身外物

缺少水份滋养

一株童年只开出些惨淡的花

一辈子只一次被唢呐赞美

生命已经和泥土一起沉默

六十年是一支劣质纸烟

没有向大地奉献一丝热量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可不可以称作诗歌。但既已完成，就要像对待亲人一样呵护它们。现在回到学校，他要做的重要事情就是整理这些“成果”，然后精心选择个杂志社投寄出去。

这件事是在保密状态下完成的。他担心让赵静玲等人看见，又误解成写给谁的“情诗”。干完这件事，心情轻松多了。他又开始一如既往地扎实学习各门功课；竭力帮文作老师办《塞外风》。并定下一个小小的目标：每期至少发表一篇自己的作品。

出门上学的时候，父亲给了二百元，叮嘱他好好读书，不要误课挣钱。立原答应了，业余时间就跟着孙世飞一招一式学二胡。天长日久，居然能揉出些不规则的和弦音。特别是那支《女儿歌》，还像模像样。众人听出了吴佳雨从前的忧伤……

有一次，世飞劝说他：“不能沉迷于过去的忧伤。”立原笑着说：“不是沉迷，是珍惜与怀念……”

下午饭后，立原有时也在篮球场内黑水汉脸地拼夺一番。他的球技在班上处于中等水平，是本班篮球队替补队员。体育老师评价他的三步上篮动作基本协调，只是因臂力单薄，争球时明显抢不过对方。

由于编辑身份，现在他几乎成为学校的公众人物。连一向目不俯视的高年级同学也逐渐靠拢过来。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艺术形象”独具的美术老师突然来找他，商量共同创作连环画的事，让他惶惶然不知所措。

立原对美术的陌生感，不亚于没去过天安门广场。接触美术是上师范以后的事，此前的水平是正方形、长方体和电路图。虽然学美术将近两年，但他还是连最简单的素描也不会。考试时都是拿别人不中意的废弃品，签上自己的名字蒙混过关…… 

美术老师显然看出他的一头雾水，笑着解释说：“是让你找一部趣味性较浓的作品，按设想的图画配好文字，我作插图。”原来这样，不就是小时候在明禄家看过的小人书吗？每幅图画下面有一段说明文字。挺有意思！

这个任务对林立原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可要找到符合改编条件的作品、并改编完成，还是一项相当繁重的任务！老师的话就是圣旨，他从阅览室借来几本中篇小说，挑选好篇目，立即投入到紧张的改编当中。直到忙碌的身影被吴佳雨看出来，全班同学才知道这项“惊天动地”的工程！

对于林立原的多才多艺，聪明好学的吴佳雨确实很欣赏！从前，她遗憾自己孤立无助。经过立原的点拨开导，她终于改变了对待生活的态度。现在她又遗憾自己不是男生，不能像林立原一样在篮球场上驰骋，做个优美的三步上篮动作；不能像林立原一样，在师范学校独领风骚！

最近她看出，立原跟着孙世飞学二胡长进不小，又多出一份才能，真算得上才子！

也许我们还没有忘记，第一学期寒假考试，吴佳雨以沉默的姿态勇夺全班第一；林立原紧排在后面。从那时起，两人的交往就逐渐增多。一切缘于他们的共同志趣——学习和读书！

第二名和第一名只有五分的差距！高石崖中学公认的理科脑袋，居然计算不过南部县的弱女子。虽不能称奇耻大辱，也算是个小小的失落。立原有时便搜出一两道数学难题，“请教”吴佳雨。佳雨通常欣然应对。有时她能左冲右突艰难过关；有时便掉入陷阱，不得已与林立原共同思考解决。这种“交锋”，渐渐成为两人的沟通方式！

立原常被吴佳雨莫名其妙的方言所绝倒。比方说，她把“萝卜”说成“磨奇”，让立原大瞪两眼。非得在纸上“翻译”出来！于是立原就“狠批”一顿她的口音：“难听死了，简直是陕北外国语！”

“你的口音好听，还把‘洋芋’说成‘山麻儿’。”吴佳雨笑着小声反驳。

“那我们不至于把‘洗脸’说成‘思脸’。”

“你们还把‘爱情’说成‘耐情’呢！”

这样一来二去，针锋相对，互不认输。但是她的流利，比不过林立原的滔滔不绝；温蔼的语音也盖不过他刚性的洪亮。每次交锋，立原总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大说大笑，让佳雨有些气恼，就温柔地撒个娇：“不和你说话了。”那神情看着让人心疼。立原就补充一句：“女孩子家还小有脾气。”逗得佳雨抿嘴一笑，脸上浮出一层蝉翼般柔薄的红晕。

立原仔细端详，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原来美丽的女孩子各有情态！张彩丽有率真、吴佳雨包含着温蔼。他暗暗奇怪自己变成了《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怎么学会品评女孩子了!但又明确知道自己不配做“古今不肖无双”的宝哥哥。

他有忙碌的“事业”!《塞外风》每月一期，必须认真选稿。各班自有一批热心写作的爱好者，怀着展示“才华”、捞取恋爱资本的功利心，积极给林立原投稿。有的习作尚可，有些就言不达意。作者虔诚请求林编辑修改。有时改来改去，就变成立原的作品了。不过作者对“版权”毫不在意，只在乎能否尽早刊登。立原感慨自己成了为人作嫁衣的裁缝！

占据版面较多的是那些所谓的朦胧诗，以致老师们戏称这本杂志染上黄色。但是立原的写作水平着实长进不小！在主编老师的鼓励下，他零零散散投出去的稿件，竟然陆续收到几份样刊和很微薄的稿费。

最骄傲的是，短诗《你我之间》参加某杂志社举办的青年诗歌大赛，获得三等奖。被收入一部即将出版的诗集中，随后还寄来一本样书和几元稿费。

再次拿出那首诗细细品味，立原忽然发现自己也变成了“情种”！同学们品味到的是对女朋友的依恋；惟独吴佳雨不以为然：“为什么不能理解成游子对亲情的牵念呢？”据她观察，林立原并没有恋爱中的女朋友……

过几天，她从收发室给立原捎回地区杂志社的一封来信，顺便拆阅。信中说，寄来的《回忆三妹妹》一诗，稍作修改即可发表；根据作者的写作水平，建议加入杂志社举办的文学青年培训班。由知名作家改稿、择优发表。培训费半年五十元。

五十元可是自己两个月的生活费啊！立原犹豫不决。但同时又想，既然人家没采用稿件，就说明自己还属于初生牛犊那一类。至于参加培训，他想也没多想。家里经济那么紧张，怎忍心开口？便自我宽慰，李白参加过培训吗、鲁迅上过培训班吗？

隔天，吴佳雨问：“报名了没？”立原不解地反问：“报什么名？”

“不就是培训的事儿？”佳雨也不解了。

“哦……”立原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佳雨显然有些失望，但马上记起什么。应该给他一些适当的帮助，帮他鼓起勇气。有勇气就有希望！那些数学难题，不都是在一次次探索性的鼓励中解决的吗？

她记得，立原给教师子弟开办作文辅导班时，几次提出要买本《新华词典》，可一直没见动静，总是翻一本旧《新华字典》。有几次，她冲动地想送一本词典给他。可自己也不宽裕，只好作罢。一本词典十二块钱，自己也舍不得买！现在立原有培训的好机遇，她想真诚支持一下……

体育课解散后，同学们三三两两自由活动去了。她找到立原，委婉说了几句话，才问：“是不是想参加文学青年培训班？”立原未做思考，随意点点头。又反问：“你看呢？”

佳雨清楚他内心的矛盾，婉转地说出看法：“假如是我，一定参加！”

“那，让我考虑一下……”

晚自习后，同学们忙乱收拾书本、纷纷涌出教室。佳雨在座位上磨蹭着，等立原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她迅速过去，把一本书递给他，轻声说：“里面有二十块钱，你再添点儿。”

立原突然不知所措，但已接住；想退回去，又恐伤了佳雨的好心。手里就像捏一把刺人的荆棘，脸红腾腾的想说什么。佳雨已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紧紧攥着书本，眼中不由涌上两团热泪……他知道，这钱是佳雨省吃俭用攒下的。难为她有颗无私助人的热心!他感慨万端，真想在这夜色里操场边的大树下，无声痛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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