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印刻在身体上的故事 --身心治疗体验

作者：倪荫梅

          撤网

治疗师用手指轻轻按在我的右侧腹部时，我感觉就像有一张结实的蜘蛛网，散开在腹部和小腹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根丝，每一个连接点，都像痉挛一样的痛，使我整个人都紧张难以放松。以前我只是意识到右侧腹部不适，憋气出不来，但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反应。意外，惊讶，不解，还有一些担心。慢慢的，当这样的疼痛散去，蜘蛛网也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个的大气团，我感觉到它们在我的身体里面挤来挤去，但我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好像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甚至发出很大的声响，像在叽叽咕咕的议论着商讨着。如果一定要形容我的感受，我是痛苦的，无奈的和好奇的。我并不知道所谓的正常状态是什么样子，可能当我说到正常状态这个词是已经意味着我对腹部有一个预期，我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是不满甚至有些不解和愤怒的。至此，我很清楚的知道，我的腹部浮现出来的除了疼痛外，并没有明显的情绪或者心像。这样的痛到引发了以我一系列思考和反应，我不知道这是否有利于治疗，有些不由自主，我也只能尽量的放松。

像是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问号的钩子勒住了我的脖子。

磨石头

当治疗师按压到我的肚脐边上时，她很惊讶自己手接触到的部位怎么像是有个鸡蛋大的石头，像长了骨头。那个痛点也是弥散性的疼痛，以至于我无法顺畅的呼吸。我把注意力放在这个石头上，感觉到它在一点点的变软，当治疗师把手移开的时候，一股热气往下涌到我的大腿内侧，我的右下半身热了起来。我以前有过在治疗过程中寒气不停的从身体里面往外渗的体验，但从未经历过大片的热气在身体里游走。反复几次这样的治疗后，石头慢慢的变软了，随之浮现出来的是一大片硬块，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硬块一动不动的梗在我的肚脐下面，但我并不知道是肌肉，还是气淤，还是什么。

这次的治疗之后，我生出了疑问和愤怒，区域不大的右侧腹部，怎么会有这么多乱七不糟的问题，这些问题存在多久了，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这个时候我的思维还停留在单一的情节上，接下来的治疗我意识到并非如此，一根针下去，打开的可能是海洋），我是不是过于懈怠没有好好用功，所以积压着这么大的问题我都没有意识到。当然我也会问自己，这些气团，结块的存在，势必挤压到了我的内脏，它们是否还在正常的运作着，又做出了怎么的改变，是否有器质性病变？吃药能解决问题吗？

我的需要，自己买单

那次治疗后，打坐时气团涌动更加明显，但就是出不来也下不去，时常顶得我感觉呼吸困难，不得不停止打坐，而看看时间，也就过去了不到30分钟而已。躺在床上，腹部对应的后背都非常紧，有种紧到收缩，会把前面的腹部撑起来的感觉。

到了某一个晚上，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我的身体在强烈的要求我去关注它。于是我把注意力放在腹部，不停哈欠，打嗝，放屁，任由我的身体自由折腾，不亦乐乎。左侧的腹部一直像有肠鸣，一阵儿阵儿的咕噜咕噜，而右侧的腹部的气顶来顶去，不上不下，四处乱串，并没有明显界限的左右侧腹部，却折腾了出了截然不同的光景，而我的背部紧紧的撑着，好像它的收缩让腹部和背部的其它地方都变了形，而我并不能有意识的去调整和放松。就这样撑着，顶着，撑着，顶着……

渐渐的，很多小时候的生活情景浮现了出来，一种无依无靠，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感觉涌上来，在这样的感觉背后还有无力的坚持，支撑和自我保护。……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心绪还是难以平静，就好像一段过去烙印在了心里，怎么都擦不去也改写不了，每次提及都嘘唏不已。

因为没有人会挡在我的前面帮我面对，也没有人会站在我后面给我提点，所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撑着腰，紧着背，鼓着肚子，全副武装的去面对。

因为我的小心翼翼，在我还不会区人人之间的分界线的时候，已经内化了别人对我的要求，评价和指责，甚至泛化到了可能与我无关的事情上。草木皆兵。

我本可以大吼大叫，大哭大闹的表达我自己，可我只会一个人默默的不允许自己掉眼泪。

小时候的我并不知道爱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安全感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什么地方是让我感觉相对轻松自在的。我最近经常梦见我的外婆，梦见她在打扫院子，桌上放着一桌好吃的。我梦见快要考试了，外婆家离学校近，我想搬到外婆家住。梦见我们一群长大了的孩子，穿越回小时候的外婆家，打打闹闹，而外婆还是年轻时候的外婆，做各种好吃的，耳朵也还好，可以毫无障碍的闲聊。

虽然我不用特定的词去评价概括或者形容儿时经历，但我还是体验到一种深深的需要，我并未得到这样的需要，当我学会了强撑，学会了包裹，学会了把自己的心放在外面也放在里面。我有一个固化了很多年的行为模式。每当我经历一些负面东西时，我都在心里揣摩很久，在心里无数次演练，如果再遇到这样的情形我要如何去应对。很可惜，到现在我也没学会圆滑，而是学会了沉默，学会了评估需要和合理程度，学会降低期待和要求。这样带来的后果是，一有缝隙需要就会不知不觉的溜出来，扰乱我的生活。看似独立，实则依赖，看似容易满足，确是什么都想要。

写了这么，看似凌乱，实际上确是环环相扣，相生相伴。从来不是单一的事件冲击造成单一的结果，一个烙印烙下去了，随后更多事件和经历也都收纳进去，而每一次提及，又为它深化和扩展，因为我们总是善于归因，善于寻找联系。而且状态不一样，关注到的也可能不一样。

那么，这样说下去，何谓治疗？我的身体里，结的东西一层又一层，我的行为和思维模式里，固化的一道又一道，它们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不能去一一分辨，即使分辨了也不过是劳费心神而已。当我去这样问我自己，并陷入杂乱的分析里时，我意识到我对自己状况的不接纳，就像长了瘤子只想赶紧割了去。这种不接纳，是不接纳身体的状态，不接纳自己的思维模式，不接纳那些造成我现在这样的过去经历。就好像，我在问自己，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我一方面告诉自己不去评价，一方面愤怒的问自己，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我的心，就这样拧巴着，不愿放松。我并不能主宰我的意识，也不能主宰我的身体，我好像并不是有机体和意识的统一体。我是什么？

有一种抓不住的模模糊糊的感觉，就像在浓雾的迷障里，知道总有一天会天朗气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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