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他一直笑眯眯的，眼里“有光”

（2016年6月6日，我拜见周有光先生。）

突然听说周有光先生去世了。我心里一颤：原说去北京参加他的112岁寿辰纪念座谈会的，后来因故取消了。我还安慰自己说，明年吧，明年一定去。谁知，先生没有“明年”了。

我是从周有光先生的文章中认识他的。这些文章大都是他百岁以后写的。不少人也活过了百岁，但大多只是“活着”，而周有光先生是“生活”——百岁之后的周有光先生思想活跃，思维敏捷。

 “在全球化时代，，不要从中国看世界。”他还说：“鱼在水中看不清整个地球。人类走出大气层进入星际空间会大开眼界。。光从中国角度是什么也看不清的。”最近十年来，每当我读到周有光先生这些对中国发展对世界未来发表的富有见地文字，常常拍案叫绝。想到这是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写下的文字，对这位老人的敬意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人们往往以为年轻人思想开放，视野开阔，而老年人往往是“保守”、“僵化”和“落伍”的代名词，但我从百岁老人周有光先生的文字中，看到的是一颗依然青春勃发的心。我想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拉开改革开放序幕的，不恰恰是已经年过古稀的一群老一代革命家吗？

可见，是否僵化，不在年龄，而在视野。

2016年6月初，我到北京本来没有看望周有光先生的打算——对我来说，看望这位老人是一种奢望。但朋友马国川说，他可以给我联系一下。于是，2016年6月6日上午十一点，我们来到朝内大街后拐棒胡同一幢普通的楼房前。

开门的是他的保姆，保姆说周老还在睡，她去叫醒，让我们等等。我和国川站在中间一间屋子里等候着。先生的家是那种老式的房间，没有客厅，就窄窄的三间屋子，每间屋子不过几平方米。整个房间都很阴暗。真没想到，周有光先生的居所如此局促狭小而且阴暗。旁边一间光线好一些，好像是书房。但书也不多，也就两个简单的书架。上面有几张周有光和夫人的照片稍微明亮些。

过了一会儿，轮椅上的周有光先生被保姆推着出来了，然后走进书房。当他进了房间，原来阴暗的环境豁然明亮了起来。保姆小心地搀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我便坐在他身旁。

马国川大声地给他介绍：“这位是李镇西，是一位很优秀的教师！”他笑眯眯地转过头，对着我点头，同时双手合十，向我表示问候。

老人坐在沙发上，我坐在先生的旁边。老人看上去，真的不像111岁的人，和我聊天时，依然头脑清醒，声音还算洪亮。他的皮肤特别细腻白嫩，脸上也没有什么皱纹，和我说话时，他声音洪亮，让人忘记了他111岁的年龄。

我首先问他身体好，他说前不久还病过一次，“差点死掉，后来又活过来了！”他笑眯眯地说，好像有些得意，表情很是天真。得知我是四川人，他说他也在重庆呆过。我说我经常读您的文章，他说他现在不写文章了。我给他写我的名字“李镇西”，他认真看了，点点头。保姆说他现在还看电视节目。

考虑到老人年纪大，我不忍心和他多说话，就那么敬仰地看着他，先生也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特别感动的是他的神情和目光，完全是婴儿般的纯真。

坐没多久，大概半个小时吧，我不忍继续打扰老人，便向老人告辞。老人再次双手合十，对我点头微笑，然后握着我的手。我再次感到先生的手特别柔和，特别温暖。我大声对先生说：“周老，祝您再活111岁！”老人哈哈哈大笑。

这爽朗的笑声，分明就是年轻人的声音。

                       2016年6月6日初稿

                       2017年1月14日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