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窑

和堂姐坐在爷爷炕上说话，说着说着，爷爷口渴了，喊我去倒水，溜下火炕跑回屋子，摇晃下水瓶，空的，告诉爷爷说没热水了。爷爷唤堂姐去倒水，堂姐说爷爷分给我家了不能喝她家水，爷爷瞪了她一眼，堂姐噘着嘴走了。

院子里经常吵架，吵架经常会升级为打架，爹打不过伯父，伯父有堂哥帮忙，堂哥跟爹一样高。

打不过伯父的爹决定在院子里筑墙，筑墙前得开挖一条通往地面的通道。爹从田间一回来就拿起镢头挖通道，开挖下来的黄土堆在院子里。堂哥明目张胆地取土用，告诉爹说堂哥偷咱家土哩，爹说不要理，长大了当贼去。

伯父家的猪吃了我家一只小鸡，我拿了棍子追着打猪，堂哥用皮鞭打我，娘追了出来，被堂哥摔倒在地上。堂哥打倒娘的那天晚上，通道贯通了，爷爷站在院子里骂人。

第二天，爷爷用镢头在院子里刨了一条线，爹找了几个帮工的沿那条线筑墙。墙筑成了，院子小了好多。小有小的好处，堂姐不会再窜过来偷我家的鸡蛋。

伯父家的香蕉梨树太大，树枝伸过来搭在爷爷窗台上，爷爷摘下熟透了的梨子给我，我死活不要，爷爷骂我是个犟怂。

墙把渗井隔在了伯父那边，爹和娘在院子里挖渗井，渗井深得看不见爹。渗井挖成了，我偷了那根打过我的皮鞭丢进井底，堂姐叫骂了多日，说谁把她家皮鞭偷去了就叫雷劈死。

再小的院子也得有块可以种辣椒种南瓜的地方，我问为啥不种黄瓜，娘说黄瓜没味道，我说辣椒太辣了，娘说“羊吃枣子图扎哩，人吃辣椒图辣哩。”我讨厌辣椒，也讨厌南瓜。

南瓜瓤是猪的最爱，猪崽逮回来时跟猫差不多一般大，养着养着就长大了。麦草粉碎了，糜子杆粉碎了，玉米杆高粱杆也粉碎了，但还是不够猪吃，娘说得卖一头。

一家人围追堵截强把猪赶上板车，用绳子捆绑后去交售，走到半路，猪拉了一摊屎，爹骂猪。临上磅时，猪又拉了一摊屎，爹边拽着猪耳朵往磅秤上拉边骂猪。

没有卖的那头猪后来生了九个小猪崽，压死一个剩八个了。猪崽长到跟猫一般大时拉到街上去卖，集散了也没卖出去，拉着装猪崽的板车往回走，掉了一路眼泪。

猪没卖掉，没买下《新华字典》，老师罚我在操场立了一早上。回到家里，看见猪崽叼着奶头哼哼，恶狠狠地骂了声“把你个猪日下哩，香死咧！”

第二周，猪崽卖了，我有了《新华字典》。期末放假前，代表学校到乡上参加《新华字典》查字比赛，领了个奖状。我说还是猪好，娘说猪能生象。

问爷爷猪能生象不，爷爷说能，但得在眼睛还没睁开的时候抱走，要是象睁开眼睛看到他妈是猪，那就气死了。

猪没生下象，我一点都不失望，因为我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骗人是爷爷一贯的伎俩。

被我瞧不起的爷爷腊月初二晚上死了，伯父家的狗整整叫了一宿。爷爷死之前那些天，猫头鹰一直在崖畔叫，爹隔着墙喊伯父和他去打猫头鹰。

给爷爷办丧事前，爹把筑起来的墙豁了个口子。埋葬了爷爷后，豁口处挡了扇篱笆门，篱笆挡住了伯父家乱跑的鸡。鸡一定要挡住，伯父家的猪会吃鸡，这鸡肯定也会吃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东西吧，比如说鸡蛋或者门锁。

鸡平时在院子里刨着墙根找吃的，下蛋时会跑进爹搭建的鸡窝。鸡蛋搁进挂在墙上的篮子里，38加2等于40，对不对？取下篮子数一数，没错，是40个，接着把篮子挂到钉子上。

第二天继续收鸡蛋继续算算数继续数继续挂篮子，没挂好，篮子掉到了地上。心惊胆战地把篮子挂上去，偷偷溜出去。第三天继续收鸡蛋但不知道算数该怎么算也不敢数。

娘要拿鸡蛋孵鸡娃，发现破了好多，问是不是我打破的，我嗫嚅着说不知道，娘操起火棍打过来，我蹿了出去。

小鸡孵出来了，我最爱那只红色的，经常捧在手心玩，装进兜里给外婆看过。

小鸡跟着鸡妈妈在崖畔刨食吃，下起了冰雹。我追着红色小鸡跑，好不容易逮住了，攥在手心跑进通道，脚底一滑摔倒了，小鸡还在手心攥着，肠子肚子却挤了出来，扑棱了几下翅膀，死了。哭着告诉娘说雷把小鸡劈死了，娘说雷怎么没把我劈死。

地窑里总是闹耗子，耗子吃小鸡，也吃鸡蛋。学着猫“喵喵”叫几声，耗子就不响动了，过会儿，耗子又响动了起来，接着学猫叫。人睡着了，耗子咬破了土豆，爬上了装鸡蛋的篮子。

借猫，猫是四老爷家的。猫来了，白天念经，晚上贴着胳膊睡觉。第一天夜里，听见老鼠凄厉地叫了三次。第二天夜里，听见老鼠叫了两次。第三天早上，十三哥来逮猫，爹说老鼠还没逮完呢，十三哥说耗子把娃脚后跟咬破了。猫走了，晚上又传来老鼠的叫声，不由得脚后跟得瑟。

天下连阴雨，爹筑的一面朝着伯父家那边倒塌了，伯父骂爹说墙塌坏了他家柿子数，爹骂伯父把水引到墙边愣是把墙泡塌了。两人戴着草帽站在倒塌的墙跟前骂，堂哥披着塑料袋子看，我也披着塑料袋子看。

爹在崖畔盖了房子，娘锁了窑门，伯父家的鸡呀、猪呀、兔子呀满院乱跑。后来伯父也在崖畔盖了房子，地窑院成了垃圾填埋场，麻雀、田鼠在院子跑来跑去，没人理。

作者简介：张建华，男，陕西省散文家协会会员，现工作于某矿山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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