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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企大院:生活在时代陈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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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丨周子奕 张童欣 汪咏欣
排版丨林册


六十年前,国家富强是站在天安门城楼上,能望到一片林立的烟囱。四十年前,繁荣复兴是在中国经济市场上,能看到两只会抓耗子的猫。

时代洪流,滔滔逝水。于是同一片土地上,猫的利爪挠倒了曾经象征繁荣富强的烟囱。烟囱倒塌的时候,崩塌的土石砸向四周,引起大地一阵颤动。

颤动处,是曾经依靠这些烟囱生活的,几十、几百、几千甚至更多户人家。


黄金时代



1975 年,程怀军从部队退伍,转业到石家庄纺织机械厂,成为一名工人。


“本来是给分配到银行的,不愿意,找人托了关系才分到机械厂。”程怀军的女儿程云多年后再度谈起这段经历,似乎有些感慨天意弄人,“现在看来银行不比工厂好多了呀,那时候可不是。”

在当时,能够进入工厂成为一名工人,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是一种光荣与幸运。工厂高耸烟囱喷出的烟雾,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贴着精神进步、收入稳定、,在轮廓里进进出出。

那是一个集体主义大盛的年代。在老一辈眼里,它几乎可以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大同社会比肩。,,,乐于做一颗坚守岗位的螺丝钉。

没有什么比流水作业、坚守程序的工厂更能展现螺丝钉式集体主义与奉献精神的精髓。五年计划伊始,国家工业建设起步。大量国营工厂雨后春笋般,诞生在弹疮尚未痊愈的中国大地上。



1956 年,北京化工四厂建于城内西四,于64年与家属院一起迁址至北京房山;工厂最早的生产物有金属钠等无机物,作军用。

1957 年,石家庄当局在苏联的援助下,历时六年,或改造或新建,建立起棉一至棉七七座纺织工厂,确立了棉纺织工业作为未来几十年河北省重要产值来源之一的地位。

1970 年,从前的“张家洼工程指挥部”、现名鲁中矿的大型铁矿在山东开工建设。参与建设的除了来自辽宁、山东的职工,还有从上海调来的技术人员。

与张家洼工程指挥部的职工来源构成类似,许多国营企业的工人都来自五湖四海。由于实行工作分配制,很多学生毕业后即被分配到陌生的城市,或在工作期间突然被调往他方。在那个年代,这被称为:“到国家需要的地方去。”

为了安置不断增加的外来职工及其家属,使其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安心工作,国营企业展开了家属院、生活区的建设,在厂房附近建起一排排民房,并配有食堂、医院、学校、粮油店、澡堂等公共设施。

据鲁中矿小学校长张建华回忆,当时兴建的张家洼家属院,四层的楼房独立成栋整齐排布,每户大约四十平米一室一厅的结构,是当时最为“时尚”和“优越”的生活条件。在这里,人们能买到城里买不到的上海货,职工的孩子可以从幼儿园起就地入学,一直读到高中,职高。

那时技术不够先进,防范意识也不足,常年下井的工人们普遍患有矽肺病,张家洼在全市首设与之相关的专门科室为工人治疗,治疗水平属于全市顶尖。若是工人在工龄期间因工伤病,无法工作而被迫退休,厂里也会照样配给粮票、生活用品和退休补贴,保证工人及家人安稳度日。工人们可以在职工俱乐部享受各式各样的娱乐活动,在名叫温馨园的小公园里散步休憩,闲话家常。

这是理想主义的黄金时代。匮乏的物质环境中,人们在集体里获得价值和归属。

北化四同样洋溢着集体主义的暖意。以前的工资不高,但厂内福利很多,每次发鱼,整个楼道里都飘满鱼腥味。此外厂内每周还会举办舞会,即便在没有舞会的时间里,和管钥匙的关系好的人也会偷偷要来钥匙,和舍友带着舞伴去跳舞。一个九九年离厂的人感叹,直到现在,在化四呆过的日子都是他印象里生活质量最高的日子。



到了八九十年代,北化四院北的小白楼承载了新入厂的大学生们最鲜活的记忆。他们住在白楼的六人间宿舍里,随工龄增长可迁至南边的二人间宿舍,再到后来才建起的西南侧的单间。

按工龄分配是国企生活区最常见的住房分配方式,随着工龄增长,老职工可获得更优越的住房条件。在程云的童年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关键词是“搬家”。每次搬家,父母都招呼来一大帮同事,热火朝天,“搬完了在家里请一顿饭就行”。

程云的住房记忆始于“孩儿妈妈房”。如今将这个口语化的名词放入搜索引擎中,已经很难再找到一丝踪迹。但据程云和程怀军描述,这种住房情况在工厂生活区中并不罕见。

“孩儿妈妈房”是工厂为丈夫在外地工作、独自抚育子女的女性职工设立的住房。由于实行工作分配制,夫妻分处两地工作的情况十分常见。为方便起见,也为节约住房空间,工厂将这类人群统一安置,其功能类似单身宿舍。



蜗居生活持续到程怀军退伍归来,一家人迁至一处临时安置房中。直到一排新的房屋建起,程云才随父母搬去新家。

在新家居住没多久,棉三生活区建起第一批楼房——四层小楼,土黄色,砖纹裸露在外。这排楼房至今仍灰扑扑又非常顽固地伫立在原地。程云家分配到一套位于顶层的单元房。但由于母亲身体不好,无法承受上下楼的劳累,于是与另一户人家商量互换住房。于是程云一家从平房搬去另一处平房。

程云把那里称为“ 24 排”,这是她记忆最丰富的地方,对于自己“搬家”经历的叙述也随之变得生动。能干的父母亲自动手,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后院里种着无花果树,丝瓜藤爬满支架,洒下满地碎阴。父亲站在小院里,一遍一遍教她骑带横梁的二八自行车。

这时,程云念高中。她的童年和少年就此结束。由于经常搬家,很多旧物都没能留下。留下的那部分里,有一沓黑白照片,是上世纪照相馆洗出的磨砂手感。其中一张中,程云坐在草地上,侧对镜头,一缕发丝拂在年轻秀气的笑靥上。


今夜又入风雨



“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这个如今看起来有些可笑的例句,可说是八九十年代中国社会的写照。但是,当它出现在 1998 年、出现在《新华字典》中的时候,似乎在某种层面上暗示着,被格外强调的“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一官方价值观,在经济变革的冲击下,已经开始摇摇欲塌。

1984 年十二届明确提出:增强国有企业,特别是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活力是经济体制改革的中心环节。并要求企业成为独立经营、自负盈亏的商品生产者和经营者。

1993 年十四届提出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并在 100 家国有企业展开试点。

1997 年党的十五大进一步提出,要调整和完善所有制结构,探索公有制的多种实现形式,从战略上调整国有经济布局和结构,对国有经济实施战略性改组。

政策一浪接一浪地推进,预示着这个刚刚走过浩劫与动荡的国家即将面临一场重大变革,每个人都站在风口浪尖上,被时代的暴风雨打湿衣襟。



生活悄然生变。在计划经济时代建起的国有企业,本身就是个“小社会”,尤其那些大型企业、远离城市的军工企业和采矿等资源型企业,从学校、、法庭一应俱全,还要自我进行产业配套。这也促使它们逐渐形成了“大而全”、“小而全”的国有企业典型特征。

改革开放后,国家推行市场经济,国企迎来不可避免的改革浪潮。由于国企所承担的社会责任相对较重,致使其难以适应市场竞争的运行效率,也无法与民企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至 1997 年,全国工业企业连续三年利润下降、亏损上升,部分产业出现全行业亏损,下岗职工累计约千万。将为企业带来负担的社会职能从国企职能中剥离,成为改革大方向和必然的趋势。

市场化很快渗透到经济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伴随一代人成长的大公有制悄然瓦解。老工厂被承包,鲁中矿业与中国五矿重组,成为“鲁中冶金矿业集团公司”;医院等公共设施开始以新的方式运营,生活区也发生了变化。

改变首先体现在住房上。新政策下,工厂职工可以支付较低价格,向工厂购买正在居住的住房,并获得完整产权。1984 年,程云家已经搬入目前居住的楼房,以每平米 160 元的价格将其购买。程云一家是石家庄市较早一批从工厂手中购买住房的家庭,随后的几年内,各国营企业逐步完成住房产权的转移,且价格逐年走高。

管理机构也在不同以往。化四小区,被老职工们习惯性地按旧名称为北宿舍,最初是在工厂迁址至房山 7 年后建立的。而后为便于管理,工厂成立了化四行政科下属的家委会。2003 年,家委会改为居委会。两年后,北化四工人陈林峰以一年工龄折 4300 元、总计十一万的价格被“买断离厂”,承接工厂的后勤部分,成为居委会主任。前后几年间,大部分国企通过类似方式,完成社会职能的剥离。

市场经济全速推进,中国这个体型庞大的经济体进入日新月异的发展期。有远见敢闯荡的人纷纷下海,成为“先富起来”的人;刚兴起不久的“万元户”很快沾满历史尘埃;土地成为资本,鳞次栉比的商品房越盖越高,将老厂区原本引以为傲的旧楼四面包围;1998 年春晚上,黄宏喊出“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口号。



与此同时,国家迈出淘汰落后产能的第一步。1981 年和 1989 年,;1998-1999 年,206 万棉纺锭被淘汰;2005 年,、煤炭、建材、纺织等 11 个行业。从事这些行业的,正是曾经在国民经济中叱咤风云的老国企。

被淘汰的企业走入历史,留下的人则必须从沉沙中走出,谋求新的生路。北化四职工回忆,下岗潮中,许多双职工夫妇北上鄂尔多斯,试图在新兴资源型城市中继续从事自己早已从事多年的工作。他们的户口仍然留在原址,家属区的旧楼房等待他们带着更高的收入归来。

其余人的去向五花八门,老同志退休的比较多,但内退买断的政策到现在仍未出台。“现有的工人一个月给你一点钱,你就在外面想干什么干什么。”他细数着当年的滴滴点点,露出些许回忆神情,“我知道的瓯子、阳丽什么的,现在去一家幼儿园当幼师去了。也有‘趴活’的,就是这种拉滴滴。”

1998 年,一首《从头再来》唱彻大江南北。“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许多人在刘欢的歌声里背起行囊远赴他乡,搏一个从头再来。而那些曾经盛放酸甜苦辣的老房子,将经受摧折,停在时间风雨里。


年代遗址



“小区处繁华热闹地段,交通方便,周围建筑设备齐全。交通方便、快捷,拥有先天的自然环境和便利的生活配套,积极倡导品位优雅的健康生活观。小区内部环境整洁干净,各种建筑设备齐全,绿化面积大,居住安宁舒适,物业管理安全放心……”


化四小区的百度搜索结果几乎都是房屋交易信息。据网页,它的市场价在每平米四千元到两万元不等。但住在这里的老职工却说,“我估计啊,这小区保不住。再过三年五年,我们这都搬走了,国家还争着这块地呢。”

“估计他妈的都到不了三年五年。”

北宿舍前即将通车的轻轨,一直是房地产商在化四小区的谈判筹码,也只有在谈到房价上涨时,一直在冷冷笑着说“小区就这凑性,没发展”的大妈们才终于没有反驳。但听到这里,七五年入厂的蒋建国突然凑近过来,提高了声音说——“现在有意见就是修这玩意,他妈花多少个亿啊,你在地下跑不行啊,还非得在上面跑?”

或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通往城中心最快的道路。在老人看来,这条轻轨横穿了小院的两栋小白楼,而轻轨的建设带给他的更是原本宁静的午后带来了无休止的噪音。因为轻轨的修建,北宿舍包括白楼在内的四栋楼都被拆除了。现在从院内向外看,小院没有大门,直对着施工地和它落下的一地碎石。



北宿舍就这么冲着轻轨的施工地赤裸裸地躺着,像个已然被攻溃的城。

让院内显得荒芜的除了北侧的工地,还有南侧早已停办的幼儿园。幼儿园楼前的游乐设施早已被拆除,楼房的二三层也成了居委会的其中一个办公点。不久前楼房年头久了漏水,位于一层的幼儿园小班教室便一直淌在一滩浅浅的水里。

“幼儿园不为啥关,就是因为没人,人越来越少了。”由于小院四栋楼被拆除,市场化后,原来四家或两家一套的房子又改成了一人一套,而改革后,学校医务室之类场所都需要片区达到一定人口数目才能办。化四的幼儿园只好关停。

小院里人少,住在院子里的人也走向迟暮。“一晃就一年。”仍守这“城的遗迹”的老人抬头望一眼苍白的日头,慢悠悠说。

工厂生活区的日子在国企衰落的叹息中一天天继续。国企改制或破产后,原本属企业自主管理的小区进入物业“三不管”地带。由于企业经济经济效益差甚至常年亏损,相关人员的不作为,市场化外包的后勤管理缺位。很多生活区失去企业的庇护,又未能建立起现代物业管理模式,从而进入无人问津的状态。

在棉三工厂的生活区,乱象随处可见。小广告的贴纸和印章重重叠叠,爬满楼道墙壁;楼门口的公共用地上堆着建筑垃圾;私自搭建的小房里开起快餐馆,中午和晚间的就餐高峰时,来自附近学校的高中生堵满路口;待到食客离去,餐馆打烊,留下一地横流的污水和餐厨垃圾——这些垃圾经常无人清理,常常在垃圾桶旁堆成一座圆锥状小山,半径和高度还在不断扩展。



“没人管了,厂子都不行了谁出钱管。”程怀军回忆起从前,“以前都是厂里工人打扫,那都是把厂子当自己家的,现在不行了,没人负责任。”

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已经对堆积如山的垃圾习以为常,提及此事,也只是简单的两三句牢骚。这是一片被遗忘的枯地,期待改变毫无意义,人们能做的只有维持现状。

除了卫生环境令人堪忧,由国企宿舍转变成的小区在社区服务上也存在难以忽视的问题。

前些天,化四小区楼道里的灯坏了,但小区里维修系统并不方便,九一年入厂的刘冬老人只得自己买来灯泡安装,装上后才发现应该是灯座坏了,老人再去买来灯座,又请人换上。“我年轻的时候可以啊,自己爬上去,”他皱皱眉,手在半空比划着,“但现在半身不遂了,我上不去啊我。”

“居委会管啥啊,啥也不管。但他们也是没钱呐,真的。”在刘老看来,其实居委会也是无奈的一方。对于生活的诸多不便,相比居委会而言,小院里的人似乎更多地将这些问题归咎于工厂的没落。

化四工厂已停产三年,现归燕山石化。原来厂子门前挂的“北京化工四厂”的牌,也早被拆除。

“厂子都没了。”大妈无奈笑笑。

“是啊,厂子都没了。”大爷叹了口气说。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改变在步履蹒跚地进行。


2007 年,石家庄市棉纺二厂部分生活区,以 12.5 亿的总投资被改造为集居住、工作、休闲、购物、娱乐为一体的复合建筑群,华灯不熄。原居民则获得补偿款,迁入新居。

七八年前,棉三进行部分拆迁改造,将原医院及部分居民楼拆除,建起两栋高层,此后便再无动静。与新高层一墙之隔,是一排早年建造的平房,一些老退休工人仍住在此处。

程怀军站在一间平房门口,砰砰砰地敲门,亮着嗓门喊了几声“老李”,无人应答。老李是当年与程怀军的妻子同一车间的工人,今已退休多年,一直在这间平房居住。“这都是退休的老同志在住,或租给外地来打工的。”程怀军介绍,这样的平房共有四排,大部分改为车棚、车库及居委会办公室,少数仍有人居。

这里被媒体称为“一环内待开发的净地”,只是不知这开发要待到何时。面对拆迁改造的传言,居民也被时间消磨得从一开始谈起时的满怀期待变得无动于衷。

相比之下,鲁中矿的改造似乎相对顺利。张建华的儿子目前在归属市教育局管辖的鲁中矿高中读书,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原住房正在准备拆迁,他卖了家里十来年前买的房子付了剩下面积的房价,一家人暂住在租来的房子里。



张建华谈起了新拆迁房的购买制度。普通职工分到的房子大多八九十平米,是几座中高层建筑。而职称较高的工作人员则优先选择位于另一区域的高楼上,二百多平米到一百四十平米不等的房子。原住房的四五十平米可以相抵,不必额外付费。除去原先的住房面积,其余面积也以低于市场价一千元左右的价格向员工出售。

“现在新楼已经盖好,马上就可以搬新家了。”张建华的语气里有一丝激动和期待。

但是,当在网页中搜索“鲁中矿”、“改造”等关键词时,反对的声音同样高涨。天涯论坛 2015 年发表的一篇帖子中,楼主以严厉的措辞指出改造区新房存在新房尚未竣工即令住户回迁、路面不平、单元安保措施不到位、回迁无序等问题,并将问题源头直指棚改办。“就像有人在楼顶上向楼下撒钱一样,引起人群的混乱,现在我们的棚改不就是社区棚改办在向参与棚改的住户撒钱吗?”

该楼主表示“装修进料时的争争吵吵刚刚平息,搬迁时又要经历一场战争似的疯抢”,看来纠纷贯穿着拆迁改造的始末。而此类争执帖的发帖时间可以追溯到2013年,即鲁中矿一期棚改开始的时期。

尽管矛盾层出不穷,但这已是国企宿舍唯一的出路。无论如何,封闭的“小社会”都将走入穷途,被公民式社会所吸纳。居委会主任津津乐道的“ 15 分钟生活圈”仍然被诸多居民抱怨不方便,老住户老去或搬离,新租户迁入,新的社会结构在这里形成。漫长的闲暇时间里,相熟的老职工们聚在一起,搓着麻砸着棋子,念叨那个同时承载着青春与沧桑的黄金时代。

“少抽点烟!” 

老头絮絮叨叨的抱怨被一旁的老太太打断。他抬抬手里的烟,以一种敷衍的口气对她说:“啊,少抽点烟,对。” 而后又想努力显出自己的快活似的,笑着添上一句:“多抽点死得快点!”

许多老人不避讳谈死,被遗忘的地方也不忌提起衰落。国企宿舍以各种方式走向现代与开放,也走向混乱和消亡。这里高门大嗓喊出厂子里独有的老称谓,也呢喃着老一辈听不懂的新鲜语词;这里记录着曾经的辉煌荣光,也留存着荣光碎裂之后的一地斑驳;这里是旧年代,这里是新社会。它在无端洪流里,不知何时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白驹过隙。“转方式,调结构”成为新的口号,“供给侧改革”大跨步推进。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矛盾日益尖锐,“下定决心治霾”、留住“ APEC 蓝”等关系民生的重大问题被提到明面,灰色穹顶引起广泛而热烈的全民讨论。新一轮产业淘汰正在进行。

大多北方工业城市难逃冬日弥漫的雾霾。橙色红色预警刷遍朋友圈,全城戴着口罩,严阵以待。重污染工厂被多次勒令停工,以减少污染物排放。去产能指标年复一年地下达,老工厂却因低效益高排污而没有地方情愿接手,只得被困在原处,打成死结。

“这都停了一个多月了。办法?有什么办法,不让开工就发不了工资,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工人走出大门,摘下发黑的口罩。仿佛丝毫不介意空气的污浊,他深吸一口烟,吐出一片更加浓重的灰云。

程云儿时与同伴从附近糖果厂捡来的糖纸,仍然夹在某本旧书里;鲁中矿的老职工们凑成一堆打扑克,老奶奶笑着高呼一声“赢了”,身后是被岁月洗得斑驳的小楼;而在化四小区,一条轻轨横亘而过,很快将会有一趟趟列车,经此驰向模糊不清的未来。

时代的滚滚浪涛裹挟着大地上蜂拥而起的国企宿舍区,迅速地由辉煌兴旺走向破败衰颓,残破躯壳中,齿轮仍在吱嘎转动。身处其中的人很难得知下一波巨浪将在何处何时涌来,谁又会成为它的下一个目标。

故迹永远不会在时间里停伫。震荡、翻滚、淘汰乃至颠覆,还会到来。但如何让人在动荡中活得有尊严、有希望,是始终不变的命题。


文中人物为化名

参考资料:张希鼎《国有大中型企业子弟学校移交地方问题的研究——以亚洲第一大露天铜矿德兴铜矿子校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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