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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明老师访谈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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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明老师访谈录(下)


我手头上的书稿有好几部呢,石刻文献学讲义,半部;文字学讲义,半部;《花镜笺注》,半部。《花镜》这本书可不简单,是清初一个叫陈淏子的人写的,关于养花的,但实际上是在说明代以来文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还有一个大笔记,准备退休以后再出,目前叫《絙庐札记》,有一百多条了。这么说吧,年轻人因为博士毕业或者博士后出站要写一篇文章,来向我求救。我就说,拿张纸。拿枝笔。坐下。我就抽了三支烟,我口述,他写,写下来之后,他改了改,就发到了C刊上面。回去之后我就把笔记里那一条删了。删了之后过了不久他那文章也刊发出来了,我就恢复了这条笔记,写法就变了,成了某某某文章曰什么什么,变成引用了(笑)。所以我那个笔记也是一个小宝库,现在一百多条,以后也要整理出来的。比如其中就有一条叫“说赑屃”。将来这个笔记我要把它写到三百六十条,每一条五百个字,总共十八万字,名字我都起好了——《厕上书》。上厕所的时候看,一年这本书你就看完了,每一条控制在五百字左右。现在才一百多条,才三分之一不到。还有一本书,是《中国古代早期书籍制度》,这个课我讲过,讲义材料很丰富。讲什么呢?有古籍版本学吧,这个书就是古籍版本学之前。比方说竹简书古籍版本学会讲吗?会提到,但是你没法展开大谈特谈,但是简帛制度那是很丰富的。(程一:就是什么样的书应该写多长的简这种规制之类的吗?)对,讲这些东西,各种各样的符号。当然这方面著作有一些了,我当年接这个工作的时候还比较新,后来骈宇骞啊,四川的张显成啊,他有一个《简帛文献学通论》,这些书都出了之后,我这个也就可写可不写了。啊我还有一某某斋识字,这个还不多,大概三五十条,就是考释一个一个的怪字,僻字,其他的书没有了。


尼山学堂:那下一个问题就是,您开的文字学这门课,有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想法,和对同学们的一些建议呢?

刘老师:有,别出心裁谈不上,有一些独特的想法吧。我给古籍所研究生讲文字学讲了一二十年了,至少十几年了。后来杜老师把这个任务(尼山学堂文字学课程)交给我之后,我给杜老师说:“老杜,我接这个课就四个字,诚惶诚恐。”为什么诚惶诚恐?比方说你们都是博士,那我就算在那胡说八道,估计也害不了你们多少,但如果你们都是本科生,而且都是刚刚从其他院系转过来,大二开始念,从反面来说是底子薄,从正面来说你们像海绵一样,滴上一滴水“噗”就吸进来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害你们,一旦进入你们的脑子一辈子都摘拔不出来,先入为主在思想上最可怕。所以我接到这个任务之后,一个字也不读一个字也不写,光想这个课怎么备课,就想了一个礼拜,当然不是从早上想到晚上,就每天都想想,想了一个礼拜。最后我觉得我想通了,以通论为辅,以释读为主,现在我就这么给你们讲的。因为我上大学跟着裘锡圭先生上文字学的时候,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考试时候对文字释读这一部分。那不是一个一个字,是一类字,这一类字的演变是怎么样的,这种演变规律,我特别感兴趣。从此之后我养成什么习惯呢,我不怕这个难字。所以我大二的时候跟其他同学是一样的,这个字你认识我不认识,那个字我认识你不认识。但是现在山大已经隐隐然有这么一种说法,就是这个字不认识你找老刘,如果老刘再不认识,那你到山大以外再找人去,是这种情况。而且我自己也慢慢自信心上来了,我在整理汉碑的时候有七个不认识的字,我分别找了国内有机会能问到的人,都没有得到答案。他们说这几个字老刘只有你能解决了,因为你有语境嘛。所以我走到今天就是一个积累,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碰到不认识的字我就去查。我用过两本王力的《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第一本让我生生翻烂了,粘补的痕迹比比皆是。后来实在不能用,就淘汰了。后来到什么程度呢?一个不认识的字我能告诉你王力那个书里没有,因为我查过,后来王力这个书就不够用了,我就查《辞源》,我的《辞源》第四册也几乎要翻成那个样子了,我很心疼,后来有个机会,有个单印的《辞源索引》,那个翻烂了不心疼,就先找到确切的第几册,再找这个《辞源》。后来又更新换代为《汉语大字典》,后来《龙龛手鉴》啊,《中华字海》,台湾的异体字典我也都用,另外《甲骨文编》《金文编》《说文解字》就更不用说了。《说文解字》是我最好的老师,碰到问题我就查,就从那个时候养成这么个习惯,碰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后来接到这门课我就想,我把它定位在一个什么样的方向上,我觉得我们这个班是培养古典学的高端人才,那你要做古典学术,需要的途径是很多的,比如说考古学,人类学,但是其中有一个,我不敢说是最重要的,但是肯定不能忽略的,就是读古书的能力。


你要做古典学,你说你别的都很好,就是读古书不大行,那你趁早别做了,对不对,就是古文献的能力,那这个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读书必先识字。那么你要把识字的本事增高,不是一门课能解决的,甚至更重要的还不是文字学,是音韵学,还有训诂学或者语义学,这三个要结合起来。但是文字学本身有的时候是疏离于语言学之外的,字形字体本身的演变和辨识,对同学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在努力挤占通论的时间。我现在新讲义的提纲已经出来了,但是没有时间打理。就是分成两编,上编通论,下编识字,以后还要编习题集,让同学们课下做作业。但是没时间,大致讲法是这样的。就是说通过这门课,让同学们对古代文献中各种各样的字体,都不陌生。当然这一门课不可能让你单字量达到八千,我在课堂上讲不了多少。但是我希望与这一个字有关的一组字,一类字,我给你们串一下。这几年包括选篇我反复斟酌,变化也很大。就是像英语教材一样,有一部《新概念英语》你们知道吧,编得好极了,它是从第一课开始让你一直复习到最后一课。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我这个课还没做到,但这是一个出发点。就是听了这门课之后对文字演变中最要紧的几点,通论性的知识,要讲给你们听。同时要有更多的感性的东西夹在里面。反正我觉得尼山学堂的学生在文字学听完之后,不会再对文字有畏难的情绪。所以说我在授课过程当中就有两段,一是让你们重视文字学,知道现在不够,二是后期要鼓励你们,让你们知道只要是中国人写的文字,没有不可释读的,如果我们现在还认识不出来,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主客观条件还不具备。我觉得本科阶段有这样一个认知,那到了研究生阶段就什么样的文献你都敢碰。你对文献本身不畏难之后,你做学问就没有边界了。这是我的思路,也是这样落实的。同学们听起来可能会有些吃力,因为其中有一些我几乎就讲成了古汉字学了,但是我却不讲古汉字学的通论的东西,虽然我总提到唐兰先生的那些理论,但是绝不会写在讲义里,让你们硬记的东西就那么多,实例却讲很多,从甲骨文讲到楷书,大致这么个印象。所以经过五六个年级的运作,我个人觉得还是基本成功的,同学们反馈也是有收获。我给第一个年级第一次上这个课的时候,先做了一个动作,考试,还没上课就考试。知道为什么吗?问卷调查。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水平线在哪里,虽然当时讲义已经写了一些了,但是要找准这个点。我考了一次试之后就大概了解尼山学堂的这些学生水平是什么了。我觉得反正我这个讲义虽然很简单,但是同学们如果全部掌握的话,文字学就入门了。有哪些同学感兴趣专门做文字学研究的话,我指的这些都是光明大道,没有死胡同。但是最重要的是提高同学读原始文献的能力。你不能一直看中华书局的点校本啊,将来好多都是原始文献。很多文字学课上,草书都是一笔带过,我是作为一个重点讲的。草书有两种,章草和今草,那我通过我大半生的研究我发现,今草的文献是最多的,章草比较少,因此章草不重点讲,我重点讲今草。所以咱们课上居然有《草诀歌》的释读。

我对同学们的建议分两层,第一是对所有的同学们,那个讲义要好好地看一遍,不用去背它,而且在这门课上,对《说文解字》要感起兴趣来,它是一个出发点,是一个路数。另外就是对个别的学生,对文字学感兴趣的学生,可以选择一个感兴趣的方向研究下去。但是现在你们主要是打基础,专门做这个为时过早,这个就不多说了。


尼山学堂:那您在文字学这门课之外,在学术上,对同学们还有什么建议呢?

刘老师:其实没有更新的了,在课上都提到过,再强调一下吧,就是无论我们的课业多么繁重,设置的内容是多么合理,还是建议同学们多重视一点理论学习。所谓理论学习就是说要多读一些思想史,哲学史,逻辑学这方面的书,多做一些脑子上的体操,方法论,这方面很重要。方法论的成功与否有的时候可能是决定性因素。为什么有的人饱读诗书最后成了学究呢,方法论出了问题。都好读书的时候,有的人走的很远很高,一定是方法上有独到之处。所以我一直强调要注意读一些方法论的书,那至于读哪些你们根据自己的兴趣来决定。我虽然是搞文献学的,但是我家里理论方面的书还是有一定规模的,大致有三百本左右,就是那些非专业人士读的哲学的方法论的书,就是让你对这个问题不出现偏差。

尼山学堂:那最后希望您给同学们推荐几本书,不限于专业,无论是学术还是为人上您觉得有助益的书籍都可以。

刘老师:我觉得董桥的书很好玩,他里面有很多是西方的读书人在做什么事情,但是他又精通中国的文化,所以写的东西很好。文学上的,我特别喜欢张爱玲。张爱玲的小集子我读了两遍,读第二遍的时候做了个半截子工程,没做完,嫌麻烦。什么工程呢,我每天睡觉之前拿亮彩笔涂一些个句子,准备编一个《爱玲隽语集》。张爱玲的文笔非常好,当然很多作家文笔都非常好,我觉得从一个作家怎么来评价她呢?两个字,机智。我觉得这个对同学们可能有点益处,使你们的脑子更活泛。还有刚才说的哲学上的,方法论方面的,真正的大部头哲学书我不是很喜欢。罗素的《西方哲学史》我很喜欢。但是我建议先读下册,因为这个书我读过三次,前两次都半途而废没有读完。第三次我改变策略,从下册开始读,因为我更感兴趣的是下册啊,这样后来读完了。所以我的经验是什么呢,你拿到一个书,一般是从头读嘛,你也不知道哪些重要,所以你都得读。我调整了策略之后,我读完了下册再读上册,我发现好多话都是“垫话”,就是过去说书人的“楔子”这种。就是说我们有些知识不具备也不要紧。我们了解西方哲学史就是知道哪些时候有哪些思想嘛,他开篇讲那些什么闪米特人什么迦太基人这些古史的东西我们可能对着地图看都不得要领,就可以不看嘛。所以《西方哲学史》这个书对我影响比较大。另外还有两本文字学的书我上课开给你们了,我最喜欢唐兰的《中国文字学》。另外我还喜欢读佛学的书,不是,咱们一般读不懂,读一些“论”方面的,或者外围的,比如熊十力的书。《新唯识论》我没读完,因为我发现我欠缺这个掌控思想活动的有效的武器,我就放弃了。但是我特别喜欢读他的《佛家名相通释》,实际上是个词典,我还给他编了个索引。读这个书不是为了获取知识,是相当于我经常给电脑硬盘做的碎片整理,把它条理化。还有人类学方面的要读一下,比如说我特别喜欢的《金枝》这个书,《金枝》其实写得很浅的,实际上还是民族志的写法。另外有深的,有一个我是抽了一部分读的,没有终卷,就是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人类学》,但是因为我不能全盘评价这个书,我就不多说了。但是《金枝》是可以看的,既有方法也有材料,也比较容易掌握。




还有一些就是笔记,学术笔记,不是笔记小说。我最喜欢的是钱大昕的《十驾斋养新录》,类似的还有很多。笔记的好处是碎片化的阅读,因为时间被碎片化了。但是一定要注意笔记和专著一定要结合起来,专著是结构性的了解一门学问的完整知识。另外我特别爱读侦探小说,推理的小说,因为它跟做学问几乎是一样的,考证一个问题,和写一部推理小说,和警察查一个案子,具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就是剥茧抽丝,把虚假的东西剥离掉,把实在的抽离出来,同时按照你的逻辑把它串在一起,根据实际情况一套。包括电影电视剧我也喜欢看这一类的。最近看了一个《无证之罪》,觉得非常好。所以轻松点的就是读一些侦探小说,严肃点的就是要读一些学术笔记,另外就是要啃几部大书。十三经我就不多说了,传统的史书一定要至少读一个。我通读过的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啃完的,是《后汉书》,我原来那套《史记》送给我的研究生了,第一册批得密密麻麻的,第二册就十分干净了,就是没有通读。《汉书》我是通读了本纪和列传。《后汉书》我是一字不落看完的,这是我导师给我的任务。因为《后汉书》写得漂亮,文笔太好了。但是我现在觉得爱读《三国志》。反正前四史大学里尽量要啃一个。十三经里面我最喜欢《左传》,原来我出博士入学考试题,有古汉语,每年都要出大量的《左传》的题,太喜欢这个书,写得好极了。当然如果你们读《左传》比较吃力的话有一个替代品,这也是我早年一个经历,读《东周列国志》,别小看这个书,等你看了这个书,你就会发现这本书写法和蔡东藩的演义是一样的。蔡东藩的书我也读过几本,其中《前汉演义》我是通校一遍的。他是当史书来写的,里面有大段的《汉书》的原文引用的。而《东周列国志》也是这个写法,你可以拿着《左传》去对读这个。它很忠实于《左传》,你看过之后再去看《左传》就有感觉了。



编辑:徐通辉

摄影:徐通辉

采访、录音整理:程一、徐通辉

博/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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